贺若绮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利落启封,念了起来。
那是谢隐的心腹所写,信中说,一切都如谢隐所料,计划按部就班,只是出了些小状况。
谢陵被派去戍守东桓山脚,也就是东桓与大梁的边境。旗下的士兵也全被谢隐换成了散兵游勇;还有些,是大王子、二王子安插的人;再要么,就是靠劫掠大梁百姓为生的游民,看“慕容隐”式微,想混进来捞一笔。实在是鱼龙混杂,一堆烂摊子。
其实,谢陵只要安安分分待在主帅帐中就好了,其他一切自然有谢隐的心腹去摆平。可是谢陵却不肯如此。
对于替弟弟驻守边境之事,谢陵毫无怨言,甚至有些欣慰。稍稍熟悉了些事务,就着手整军,手段干净利落,对于劫掠过百姓的混子毫不留情,这作风,竟然和谢隐如出一辙。
谢隐的心腹在信中提起这些,字里行间也不禁带上了钦佩。他们原本以为谢陵只是个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弟,直到现在,不得不承认,血缘之亲,冥冥中自有天意。
心腹原本是不可能放权给谢陵的,但是目睹了谢陵如此殚精竭虑地整顿军纪,不禁问道:“……您何苦如此?这可是东桓军队呀!殿下去京都杀了薄奚盛文,就会回来了,到时候各归各位,您继续回京都做您的谢大人,在此处劳心劳力有什么用?”
谢陵温和道:“其一,此是边境,边军军纪每差一分,则边境百姓多受一分苦,我长在大梁,自然要为大梁百姓谋事。其二,这些匪贼劫掠起来,杀红了眼,难道还会去分辨刀下之人是大梁人,还是东桓人吗?留他们在世,东桓百姓也不好过。至于其三……”
谢陵忽然笑了,有些欣慰,又有些释然:“我如今顶着阿隐的名号。就让我……为他做些什么吧。”
谢隐也不知听没听,一直埋首看着手中的其余几封情报,没有抬头,动作毫无变化。
那几封情报短小精悍,也不知为何,能看那么久。
直到贺若绮念到:“谢陵不仅治军严谨,还十分重视边境巡防。近日不巧撞上二王子的老部下,在附近欺男霸女,谢陵便与之起了冲突,负伤……”
谢隐终于抬起头来。
若是从前,他定要冷嘲一句“不愧是谢家养出来的君子”、“为他人作嫁衣,算得一笔好账”,诸如此类的话。可是现在,谢隐眉眼泛着冷意,却一言不发。
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此时他该说些什么。
好在,贺若绮没有让这份寂静持续太久:“谢陵公子只是肩膀负伤,并无大碍。”
谢隐肩膀一松,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然后,便见贺若绮变戏法一样,从这个大信封里拿出了一个小信封。
谢隐:“……这又是什么?”
贺若绮道:“谢陵公子写给您的信啊,每次塞北来信,他都要亲自写一封给您的……”
谢隐一怔,不自觉地将眼神撇向一边。
贺若绮看了看他的脸色,便识趣地将这封信拆开,以信纸的背面朝上,放在了谢隐桌案面前。
透过信纸纸背,只能隐约看见一片墨痕,洇着温润的笔锋。
阳光洒在信纸上,落下一层分明的光,谢隐的眼神最终还是落在了其上。
无怪初盈那样仰慕他。
……也无怪初盈那样讨厌他。
其实,将初盈送到陆家,原本是谢陵的意思。
谢隐临走之前,他便交代了谢初盈的身世,道若是京都情况凶险,不如教她置身事外。正好,那时谢承煊情急之下也把她从谢氏宗谱上除名了,谢隐便顺水推舟,也算对得起谢陵的嘱托。
不知谢陵有没有猜到,她会这样抗拒。
——不过,若是换成谢陵,应当会与她好好沟通,软语安抚,她纵使不大乐意,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把怨忿积压在心里,直到酒醉才说出口来,还哭得一塌糊涂。
说到底,也与谢隐冷硬的作风有关,恐怕是伤了她的心。
若是……若是她再提起不愿去陆家,留下也未尝不可,权当是谢隐顶着谢陵的名头,替他做件好事。
至于谢陵担忧她会身陷险境……
有他在,就不劳谢陵隔着千山万水费心了。
谢隐淡淡道:“若是谢大小姐在独坐轩外求见,不必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