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馆住了近月余,似乎是来到太原府近一年最悠闲的一月,无需料理杂务,身体一日好胜一日,不用打坐、不用练功,气息便会自已流动,每一条经络、每一块骨骼都觉得无比的舒畅,浑身充满了力量。
医馆里的每一个人都那么和善,他们总是微笑,那善意的笑容如同刻在他们面上一般,没有责打、没有打骂,甚至连语调都那么柔软、和善,除了叶医士之外,昕儿几乎喜欢他们每一个人。
医馆里几乎所有人都对叶天成有一种天然的敬畏,无论他在什么地方出现,看到他的人总是小心翼翼的收敛了气息,低垂下头,以示对他的尊敬。
昕儿对叶天成也有一种说不出的惧怕,每当叶天成伸出隽长的手指搭在昕儿腕间,她总觉得一股冰冷的气息迅速浸入了她的经脉,那股寒气迅速的沿着腕间的经脉向全身漫延,令浑身的血液在瞬间结冰。
第二本册子在到医馆后的月末便看完了,每日里躺在榻上静卧,百无聊赖,最大的快乐,便是听重八讲述市井的趣事儿,可是无论多快乐,只要一见到叶天成,总是噤若寒蝉。
“昕儿,”睡得迷迷糊糊,猛的被人从梦中推醒,惊恐的睁大眼睛,却是顾原祺,他已退到床边的凳上坐下,“你好些了吗?”
虽然是关怀的询问,可是语气却那般冰冷,眼神也那么苍白,昕儿眨动着眼睛,轻声道:“好了许多,只是偶尔有些地方会鼓起,然后很快便会平复。”
鼓起?应该是气息运行之时阻滞了吧!为什么打通任督二脉之后,气息仍然会阻滞?难道是千山暮雪吗?
伸出手指轻轻搭在她腕间,脉象平和,并没有中毒之后的迹象,她眉目之间并无黑气,眼底也未充血,难道她并未中毒?
“昕儿,你最近服的什么药?”顾原祺缩回椅中,伸手为自己斟了杯茶,心中暗自猜测叶天成将毒下在了何处?如果昕儿没有中毒,而萧文江一口咬定叶天成的确使用了千山暮雪,是否说明叶天成将千山暮雪下了他处?“药渣在何处?”
“是药丸,”昕儿从枕下拿出木瓶递给顾原祺,“我这几日一直都在服用这个药丸。”
蓝色的木瓶透着一股诡异的气息,顾原祺细看夹在指尖的银针,银针没有一丝变化,木瓶本身应该无毒,沉吟着要打开木瓶的瓶塞,却觉得一股灼热的气自指尖飞速向上漫延,顾原祺心知有异,飞快将木瓶抛给昕儿,只电光火石之间,整条手臂已完全麻木。
“昕儿,”顾原祺心知不妙,伸手点了右臂的穴道,飞快的站起身,“快收拾东西……。”
“重八怎么办?”提着小小的包裹,昕儿犹豫的看着顾原祺,“他还在屋中。”
“没关系,”顾原祺额上浸出一层薄汗,自己虽然闭了手臂的穴道,但麻痹的感觉仍然一点一点的向上漫延,好厉害的毒,只不过为什么昕儿拿着那个木瓶却无事,看来是叶天成预先让她服下解药,目的就是令自己中毒,“我会令人留下信息给他,我们快走。”
躲在距离李府不远的小客栈中,坐在满是水的木桶,顾原祺只觉得浑身如同火在炙烧一般,桶中的水在半柱香内便从冰冷到滚烫,昕儿指挥着伙计们不停的更换着桶中的水,可是完全没有任何的作用。
“小姑娘,”满头大汗的伙计们喘着粗气,“他的体温上升得这般快,也许在水里放冰能够降低……。”
冰?偌大的太原城,自己认识的不过是兰麝坊的三四人和医馆的人,叶天成既然下毒害了原祺哥哥,他肯定不会出手相救,但是夏日炎炎,除了兰麝坊,自己还能到什么地方去找到冰呢?
“要不你去李府试试?”伙计们看她满面为难的神情,忍不住轻声提醒,“李大人去迎江都来的特使,不在府中,但李家的几位公子都很和善,他们一定会给你的。”
在李府门前徘徊良久,不要说人,连鸟儿都不曾见,也许他们不知道有人要来,所以才紧闭府门吧!昕儿犹豫着走到府门边,伸手轻轻拍了拍油漆斑驳的大门,再后退两步,很快大门旁的侧门便被拉开了。
“小姑娘,你是谁?”出来的,是一个满头白发的老者,他穿着青布的衣服,满面慈祥的笑,“你到此处做什么?”
“我……,”昕儿有些惧怕的缓缓的后退一步,然后仰起头,“哥哥病了,我想要些冰块……。”
“冰块吗?”老者看她满目的泪水,却强忍着不肯流下,怜悯的笑着,“不要哭,没关系,我去请示二公子,送几块给你就是。”
冰块放进水中,顾原祺满面的涨红渐渐的消退,他甚至睁开了眼睛,疑惑的看着木桶中飘浮的冰块,“昕儿,这些冰是从何处得来的?”
“是李府,”兴奋的昕儿欣喜得笑逐颜开,“原祺哥哥,你好些了吗?”
无力的点了点头,缓缓的闭上眼睛,顾原祺感到浑身真气乱窜,这正是千山暮雪发作时的症状,这传说中的毒药果然名不虚传,自己完全无法应用真气,甚至虚弱得连手指都无法动弹,自己中毒已经三个时辰,再过两个时辰,真气便会暴体而出,到时,即使真拿到解药,也于事无补。
昕儿手持木瓶却无恙,而她一直服用的,都是木瓶中的药丸,那么木瓶中的药是否便是千山暮雪的解药?事到如今,只有试一试了。
“昕儿,把木瓶中的药丸给我一粒。”
赤红的药丸,带着初春花瓣上滚动的露水的香味儿,昕儿攀在木桶的边缘,瞪大了眼睛,面容傻傻的,顾原祺厌恶的移开目光,张口吞下药丸,效果非常显著,几乎是立刻就能感到沸腾的血液在渐渐平息。
“好了,我要起身了。”
看昕儿欢快的跳到门边,背对而立,顾原祺飞快的起身穿好衣服,一切无异,那药丸果真是解药,禁不住便要冷笑,叶天成这点儿微末道行也配被称为骨疽的头号杀手?
转过身,突然觉得脚步轻飘飘的,如同落叶一般,顾原祺大惊,正要提气,却觉得丹田中空荡荡,心下一颤,却听窗外有人愉快的笑道:“顾原祺,这才是真正的千山暮雪。”
执着昕儿的手走出客栈,叶天成微笑着站在马车旁,“走吧!”
马车径直驰出了太原城,傍晚的时分,到了一处偏僻的所在,茫茫的荒野,长草一望无际,血红落日之下,凄凉得有如鬼域,叶天成涌身跃下马车,看顾原祺如同寻常的少年一般从马车上爬下,身手还不及昕儿灵便,得意的摇了摇头,“身手真正的灵便!”
强忍着怒气,甚至连呼吸都没有起伏,“叶天成,你这是什么意思?竟然对同门下毒,这可是门中的大忌?”
“大忌?你觉得你还是骨疽中的人吗?”叶天成有些佩服的轻抚着手掌,“果然厉害,自你进入组织始,我便注意到你,以你的身手和身负的绝技为何会投身骨疽门下,这是我与龙头百思不得其解之处,我们试探过你数次,但你着实的狡猾,竟然没有半分的破绽。
不过你终究还是太年轻了,假若你再忍耐一年半载,说不定我们便会全然的相信你,可是你忍不住杀了刘啸林,还收卖了萧文江想要嫁祸给骨疽,但是你显然高估了李家,他们急于给江都来的特使一个交待,所以草草的便结了案,你无可奈何,只得要萧文江编造了一个能与骨疽抗衡的杀手组织来搪塞过关,保住了萧文江的性命,却出卖了你自己。”
沉默良久,顾原祺抬首苦苦一笑,“的确如此,我当初要萧文江杀死刘啸林,就是想李家帮我铲除骨疽在太原的势力,不过我没想到李家会对宇文化吉如此避忌,所以早早的结案,为了保全萧文江,我只得冒险赌一局,在赌局开始之前,我已经知道自己必输无疑,不过我总不甘心……。”
“不甘心?”叶天成手指微动,指尖拈着一根极细的琴弦,“今日便让你见识见识除了千山暮雪之外,我的另一项绝技,能死在无影弦下,也算你们的造化。”
此时叶天成在一丈开外,想必眨眼之间,他便要欺身而来,顾原祺镇定如恒,似乎并不惧怕,他只是放开昕儿冰冷的手,紧握着腰间的剑柄。
轻微的破空声,琴弦在最后一丝阳光下闪烁着耀目的光辉,近了,越来越近,顾原祺甚至能看到叶天成眼中的寒光,他缓缓的闭上双眸,静心的倾听破空的声音来越来越近,他的手臂轻轻舒展,仿佛只是舞蹈的起势,但剑锋却斩开夜的羽翼。
叶天成踉跄着后退,鲜血从捂着胸口的指缝间涌出,拔剑术!顾原祺竟然会传说中的拔剑术!
“叶天成并不知道拔剑术不需要内力,但他的千山暮雪果然厉害,”顾原祺抖动着马缰,对坐在车中的昕儿淡然道:“所以我们必须尽快赶到嵩山,只有少林寺的洗筋经能够除去千山暮雪的毒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