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办公室里就剩下了陈烁和傅峥两个人。
自听到宁婉被投诉以后,陈烁就脸色阴沉难看,此刻宁婉不在,他心里对傅峥的敌意已经喷涌而出――
“有些拖油瓶害的别人被投诉,自己反而还能云淡风轻在这儿坐着,也真是脸皮厚!”
陈烁此刻心里的懊悔简直冲天,要是他坚持下这个家暴案子陪着宁婉去就好了,要是自己陪着,一定能及时感受到宁婉情绪的变化,至少不会让案子变成这样……
要不是这个傅峥……
然而对于自己如此咬牙切齿的愤怒,傅峥的脸上却仍旧不咸不淡:“宁婉被投诉和我没有关系,并不是因为我的操作不当才导致了这一切,是因为她自己没有控制好情绪。”
对于宁婉被投诉这件事,傅峥其实并不意外,不要过分代入自己当事人的情绪,不要感情用事,这几乎是一个律师刚入门时就该懂得的道理,宁婉作为一个在基层摸爬打滚多时的律师,却犯这样基础的错误,甚至于傅峥拦都拦不住。最终她面对舒宁完全情绪失控,这是非常不应该和低级的,但是错误就要付出代价,被投诉也是她必须承担的后果。
傅峥习惯了上位者的思维方式,在对待这种低级错误时,心里对宁婉惋惜的同时,便也有些铁血的一视同仁。
有时候,犯错和惩罚是为了更好的进步。
宁婉办这个案子确实全心全意,但做律师,切忌觉得自己是当事人的救世主,更不应当觉得应当舍己为人。
“别扯这些有的没的场面话,我就问你,傅峥,你帮不帮宁婉去求情?我肯定是会去,但我不是案子的经手人,说的话证明力和分量自然打折,只能侧面证明宁婉平时在社区劳苦功高,这个案子的具体情况,还是要你去澄清……”
傅峥抿了抿唇:“宁婉在社区确实可圈可点办事认真踏实,但舒宁这个案子,她确实和当事人沟通方式方法上有问题,也太过情绪化。”他直截了当地拒绝了陈烁,“我不会去求情,因为她确实做的不对。”
“律师确实能用法律帮助很多人,但不是所有人都值得被帮助,也不是所有人都可以被帮助,这世界上总有那么几个叫不醒的蠢货,那么这时候,律师要做的就是远离这些蠢货并且保护好自己。”傅峥看了陈烁一眼,“她一个工作这么几年的律师,连这点道理都不懂,连自己的情绪都控制不住,被人投诉,也是情理之中。”
傅峥的话其实没有毛病,然而陈烁还是异常气愤:“枉费宁婉那么照顾你,你就这么忘恩负义?是怕去求情的话会让合伙人觉得这个案子你可能也有错,以至于合伙人对你印象不好是吧?”
傅峥抬了抬眼皮,看了陈烁一眼:“我不会在意别人对我是什么印象,宁婉做错了被投诉,这对她来讲也是一种变相成长。”
陈烁简直气坏了:“既然是变相成长那你怎么不去成长?”
自己都说到这份上了,结果傅峥这人还是云淡风轻理直气壮,他看了陈烁一眼,像看白痴一样:“我又不需要成长。”
陈烁已经快气疯了:“我就不该让你和宁婉去办家暴案,你这人自私透顶,平时蹭着宁婉刷履历,关键时刻心里却只想着自己,根本不会在乎宁婉的感受,你根本不知道她每次去办家暴案就要想起自己的过去一次……”
傅峥本来没什么特殊反应,听到这里,才微微皱起眉。
“她会情绪激动不可自控完全因为她就是这样的家庭环境里长大的,她的爸爸就是个垃圾!除了赌钱和打骂几乎什么也不会,宁婉高中时候就一直在外面打工赚生活费了,她初高中一直过的很苦,而且她爸爸除了打她妈妈,有时候喝多了还会打她。”
陈烁越是回忆就越是心痛:“她根本就不该去办家暴案,根本就不应该去自揭伤疤,我应该拦住她的。”他看了一眼傅峥,自责道,“至少不是让你陪她去……”
陈烁说到这里,看向了傅峥:“你是真的不去帮宁婉求情解释是吗?”
刚才的愤怒消散后,如今陈烁也冷静了下来,妄图对傅峥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你可能是新来的不懂我们正元的规矩,在我们所,被这样投诉一次不是扣点奖金这么简单,只要有一个投诉,当年就无法申请参选任何合伙人的团队,宁婉在社区已经蹉跎太久了,她的能力完全可以胜任总所的业务,今年正好有美国新加入的高伙需要组建团队,如果没有这个投诉,宁婉就可以去申请,要知道我们所合伙人的团队基本很稳定,如果投诉无法撤销,错过这次,猴年马月她才有机会再进靠谱的团队?这投诉几乎关系着她的职业生涯!”
傅峥抿了抿唇,言简意赅:“不去。”
笑话,自己一个高级合伙人替员工求情?
何况错了就是错了,不论如何情有可原,宁婉把自我情绪和经历过分代入个案,就是不对的,作为合伙人,思维必须跳出陈烁这样的误区,管理员工最忌讳的就是过分人情化,这也有苦衷那也有缘由,每个人犯错这样岂不是都有情可依都无法惩戒了?
即便自己再体谅宁婉,即便宁婉的过去再不容易,也不能成为自己徇私就为她直接抹除这次投诉的理由。
只是傅峥对陈烁的话还是有些在意,他想起了宁婉在自己面前的第一次醉酒,她的眼泪,她低声的啜泣,那自嘲的语气,她微颤的睫毛和那种让人无法忽略仿佛会传染的低落和难过……
因为宁婉后面的嘻嘻哈哈,傅峥一直以为宁婉是酒后胡扯,她看起来像是阳光里长大的女孩子,大大咧咧风风火火,以至于傅峥根本不认为她会曾经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
只是没想到她那个糟糕的父亲,并不是酒后的杜撰,而竟然是真的。
办案也好管理也罢,都忌讳过分代入当事人的情绪,傅峥一方面理智地点评着宁婉办理这个家暴案过程中的过分情绪化,却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其实也已经不自觉正在代入宁婉的情绪。
所以她是因为高中不断需要打工还要忍受这样的父亲,才没能全力以赴考到更好的学校吗?所以高中时候的宁婉是什么样的?即便生活在压抑里,仍旧能笑的这么灿烂吗?
傅峥越是想,越是有些不明所以的烦躁,他知道自己不去干涉客户的投诉是对的,但同时又几近矛盾地觉得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