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大雪飘飘,裴恒之从睡梦中挣扎着醒来,然后缓缓抬眸,哑声道,“什么时候了。”
游木小声道,“年三十了。”他的口鼻都捂着,裴恒之也不曾说什么。
按说,这时候外头怎么也该打鞭炮放烟花了,可是却静得让人心慌。
裴恒之眨了眨眼,长长的羽睫在他下眼睑落下一大片阴影,他问,“消息都传出去了吗?”
“传出去了。”游木道,“朝廷来了信,说是会派人前来支援。若是急行军,五日足矣。”
裴恒之点了点头。
“只是……领兵的人是明王。”
房间里一瞬间变得寂静了。
裴恒之静默半晌,哑声道,“知道了。”
游木又道,“主子,要不吃点饺子吧。这是他们特意做的。”
年关了,又是疫病又是水患的,底下就做了几个饺子,特意留给裴恒之的。
可他许久都没听见应答声。
抬头一看,只见裴恒之不知何时又睡着了。
游木看着那碗饺子叹了口气,自大人染上这病之后已经第六天了,今晨还咳了血,再这么下去……
游木心底恐慌不已,不敢再想下去。
裴恒之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他想喝口水,喊了两声游木都没听见回应,便只能自己勉强爬起来,差一点就摔在地上。
他这一躺就躺了三天,身体越来越无力,连站一会儿的力气都没有。
勉强走到桌边喝完水,他瞥见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一片洁白,忽然想起来往年除夕的时候,裴府阖家团圆,一起吃宴席放烟火的场景。裴恒之支撑着身子打开门,直接靠门坐在了门槛上看着屋外的雪景。
他想起来,顾连清其实是个很喜欢热闹的人。她虽然嘴上不说,可总是很喜欢站在一旁看着别人玩耍胡闹,然后笑得很开心。她也很喜欢张罗这一切,自她进府后,不用裴夫人说起,每年的年关和清明端午中秋三大节,她总是能筹办得热热闹闹,红红火火的。便是平时也会弄许多有趣的玩意儿,叫上府里的女眷一块学着玩着。他想起,自己还撞上过一回棋会,那时只是想,都是些妇人玩闹的把戏,当不得真,可不曾想他被哄着与她对弈之时,又连番平局。
她笑道,“承让。”
裴恒之脑海中浮现起她古灵精怪的样子,不由得扯了扯嘴角。
忽然冷风一吹,他整个人瞬间冷得汗毛直立。
可能,命真的要交代在这儿了吧。这个念头一瞬间就占领了他的脑袋。
来之前他确实有过不少谋划,也听手底下的人说过南杭的异样。可这疫病也不是头一回见,史书上记载甚多,原以为只要借着书上所言,将发病之地封控起来,然后把所有的患病之人都隔开救治,焚烧感染衣物,且待医生寻出治病良方,此事便可了结。
可没想到,这疫病竟是如此疯狂而又来势汹汹。
封控竟是也无用,不知是何处沾染,这感染的速度远比他们想象得要快,就连他带来的三千精兵也很快就全军覆没。他只能先斩后奏,强行将城池封禁起来。
熬了三个月,南杭就是再富庶也要出问题,更何况,年初的时候还遭了水灾,今年粮食本就有两个县没有收成,情况越发复杂。
前几日他也染上了这疫病,原是不想惊动任何人,闹出恐慌的,可没想到第三日终究是没熬过,吐了血,如此一来,连日来被封控镇压的百姓和官员都慌了神。
南杭的城门也在一夜之间被冲破了。
裴恒之晕倒前叫人去送信,这才有了如今的局面。
他抬眸看着被雪花占据了的天空,明王送药……是来送药还是给他送行?
裴恒之笑了,想不到千算万算,算不过老天,他轻咳两声,伸手捂住唇瓣,嘴边溢出一丝血迹,喉间血腥味翻滚。
游木把饺子送去给底下的弟兄们分掉之后回来就看见裴恒之一身单衣坐在门口,惊得差点叫出声,“主子!外面这么冷,您还不赶快进去!”
裴恒之笑了笑,刚要开口,喉间一股血腥味又疯狂往上涌,游木蹲在他身边看见血迹更是担忧了。
这是第七日了……
他扶着裴恒之想将人送回房间,可谁知刚一起身还没走两步,裴恒之就直接“哐”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裴恒之!”
耳边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模模糊糊间,裴恒之好像看见一张熟悉的脸蛋破门而入,她脸被冻得通红,头发凌乱,衣衫也脏了,可却闯过纷纷扬扬的大雪,朝他狂奔而来。
作者有话说:
这里大概是最后一点糖吧。
“裴恒之!裴恒之!”
顾连清好不容易找到知府衙门,一打开门就看见裴恒之倒在地上,赶忙上去把人扶起来。
“裴恒之,你没事吧?”
裴恒之睁开沉重的眼睛,一张嘴就吐了一口血,他看着眼前一身脏污只剩下一双眼睛是干净澄澈的顾连清,呢喃道,“真的是你啊。”
顾连清也没有心思这种时候跟他叙旧,跟游木两个人合力把他搬进去,然后把人丢在床上盖好被子。
脸上的蒙面巾也在混乱中掉了。
游木弄完这一切之后,抬头一看,很是惊讶,“夫人你怎么来了?”
顾连清一身脏得很,也不曾注意他眼底的惊诧,直接问,“这儿可有热水?再帮我找身衣裙。”
游木瞧见她一身污泥,立马会意她要做什么,忙道:“有。只是这边没有婢女,恐怕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