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喜帕盖住了面容,闷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来气,她垂眸从盖头下面看着自己的双手,玉指葱葱,还握着一块羊脂玉。
顾连清垂着眸,眼睫长长地颤动着,在她娇嫩的肌肤上打下一片阴影,叫人猜不出她的情绪。
裴家的后院里,一里一外,一站一坐,这场景叫人看了也新鲜。
司南带着人来的时候也并未有多少欣赏美景的心思,只是想早早地把差事办好。
这太傅之子虽说是答应了换人,可没到最后一刻,谁知道他会不会变卦,更何况,顾家大小姐……司南垂眸,罢了,等一切都尘埃落定了便好。
裴恒之听见声响并未回头,他紧紧地握着门环,只是到了这一刻便是没有选择的余地。
他深呼吸一口气,所有的思绪在一瞬间又复归平静。
他能做的……不过是稍稍一用力,便看见了房中的一切。
裴恒之抬步踏入,转身又将房门关好,司南同旁人的脸也在这门缝中逐渐消失不见。
他深呼吸一口气,回眸看着床榻上的人一步步走近,然后在床前站定。
顾连清的手指微微一紧,她在喜帕下看见那双黑底红靴就站在自己床前,离得那样近,让她能清楚地感觉到来人身上的气息。
时间一点一滴地在两人之间流逝。
裴恒之看着那顶喜帕,他从未想过还能有重来的一天,长乐宫里,他看着顾连清的背影在自己眼前消失,他便以为这一生大概结局就是如此了。
她不会原谅自己,而自己也没有机会与她再见了。
他们会彼此思念,也彼此遗忘。
他的手缓缓地摸上那帕子的一角,修长的手指都在颤抖,上天垂怜,给他重来一次的机会。
他都能预想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可是没关系,他做好准备了,这一次他会好好待顾连清的。
鲜红的喜帕一揭开,露出了顾连清那张清丽的容颜。
明亮的烛光显得有些刺眼,她微微闭了闭眼睛才缓缓抬眸看向裴恒之。
他都已经做好准备她会闹了,至少是失望的表情,可顾连清看着他却是很平静。
她不过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然后又缓缓垂下眼眸,然后静静地看着自己手中的羊脂玉,轻道一声,“裴公子。”
裴恒之怔然,忍不住唤了一声“清儿”。这一声呼唤里带着无尽的思念和爱意,若非多年相处,绝对唤不出这般饱含情意的话语。
顾连清眼睫微动,轻嗯了一声,两个人谁也没有大吵大闹,更不曾哭哭啼啼,毫无体面。
顾连清见他还愣在原地,只是缓缓起身,走到一旁的喜桌边,然后放下手中那块万分喜爱的玉佩。
她看着桌上的合卺酒,扯了扯嘴角,道:“想来也没必要喝这杯合卺酒了,裴公子若没有别的事,我便先洗漱去了。”
顶了一天都冠子也觉得累了。她将冠子取下,然后将头发散落了开来,看着紧闭的房门,缓缓上前。
裴恒之微微回神想拦住她,可只见她打开房门,也不曾有任何的震惊和尖叫。
顾连清看着司南和他身后的人,只是开口道:“夜深了,我想洗漱了,恰巧是你们在便给我打些热水来吧。”
司南也被眼前这一幕弄糊涂了,“顾姑娘?”
顾连清扬了扬唇,道:“你该唤我裴夫人。”
这句话一出口,不仅是司南,裴恒之也愣在原地,她知道,她都知道!她甚至就这般接受了这一切!
他吞咽了一口口水,然后看着顾连清冲着司南莞尔一笑,再缓缓关上房门,走向梳妆台替自己梳理头发。
从头到尾,她都平静且淡然得不像话,裴恒之看着桌上那块被她随手放置的玉佩。
他多少是知道这块玉佩的来历的,上辈子顾连清也是紧紧地攥着她,直到最后换嫁的事情被揭露,她才心如死灰地摔碎玉佩,想必这块玉佩在她同谢景安之间有着不轻的分量,可现在它就那么随意且孤独地躺在喜桌上,同那些瓜果桂圆一起,显得廉价又不堪。
顾连清看着镜中的自己,平静又冷清,再看着身后还傻站在原地的裴恒之,扯了扯唇角。
这世上哪里会有什么重来一次的好机会呢?
如果有,又凭什么只给他们呢?
裴恒之看着她的背影,愣愣地往前,他有太多的震惊和不理解想问,也有许多的秘密不知该从何处说出口。
他看着司南当真命人替她打来热水洗漱又看着顾连清怡然自得地接受这一切,最终还是不由自主地走到顾连清身后,张了张嘴哑声问:“你……都知道了?”
顾连清洗漱的动作一顿,知道?知道什么?是知道他们这些人筹谋换妻还是知道……裴恒之重生了?
从他开口唤她“清儿”的那一刻她便猜到了。
他们夫妻十几载,那般熟悉,他一开口她便知道,原来重来一次的人不止自己。
更何况,从前的他不喜欢她,至少新婚夜不可能喊出这般柔情的称呼。
顾连清缓缓地将面上所有的胭脂都擦拭干净,露出了她原本的面容,清爽而又端庄。
她缓缓站起身,然后回头看着裴恒之,“公子若没有别的事,我便先睡了。”
也劳累一天了,她没有心思在这时候同他争吵论断。
顾连清越过他,就要将床榻上的桂圆红枣收拾干净。
可他却一把拽住了顾连清的手臂,直直地看着她那双清亮的眼睛,嘶哑地问道:“你是早就知道了今日的偷梁换柱还是……也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