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会他们还住一个家属院,叫沈易外公秦爷爷、秦老头。
秦老头和程砾爷爷年轻时是战友,俩老头关系好,退休了回老家过着悠哉悠哉的生活,每到放暑假,程砾和沈易就回老家,都能看到老头俩钓鱼。
沈易那时候和程砾一起掏鸟窝、摸泥鳅,什么调皮捣蛋的事都干。
秦老头和秦婉的教育方法不同,他认为小孩子就该放养。
而秦婉是个掌控欲极强的人,她那会还不是常中的副校长,是高中的年级主任。做事主打雷厉风行,对学生严苛,对沈易只会变本加厉。
沈易小到吃喝玩乐,大到学校就读、兴趣爱好,秦婉都会插手。
他们几个都怕秦婉,沈易虽有点叛逆,那时候也是听话的。
直到,沈易初一那年的春节,大年三十,北方的乡村已经下了厚厚一层雪。
秦老头闲来无事,和养的大黄狗大早就在村口等着要回来过年的小辈。
等来等去,等到一通电话,电话那头的秦婉语气匆匆:“爸,我学校有点事,沈严律所也出了点问题,我们晚点回。”
秦老头连忙应着:“行,你们注意安全啊!”
话音还没落,那边的电话就挂了。
秦老头只好坐在村头小卖部等着,守店的也是个老头,问他干嘛在这等着。
他笑呵呵说:“等女儿女婿外孙过年呢。”
老头抽了个木凳同他坐在一起闲扯:“那敢情好啊,怎么着,外孙多大了?”
秦老头比了个数字,老头笑:“我孙子也差不多,这年纪大了,就想着这过年小辈们回来热闹热闹。”
“是啊。”俩老头扯了许多,眼看从早晨到中午,从中午到黄昏。
守店老头快关店了,今晚有春节联欢晚会,他得早点回去同孙子吃饺子看电视,又不好赶秦老头,委婉着说:“怎么回事啊,是不是堵车了,你问问。”
秦老头拿出电话,正准备打,那边秦婉已经打来了,说等过两天回来。
好嘛,过两天也可以,年轻人都忙呢。秦老头想是这么想,到底有些失落,他缓缓起身,叫了大黄回家。
白雪挂在树上,他和大黄呼出的气都成了白雾,绕着一圈,脚踩在雪地里咯吱咯吱响。
秦老头的背已经佝偻了,眼睛也昏花了许多,走在小路上,摔了一跤,倒在雪地里半天起不来,最后被程砾爷爷现,半个身体都被冻僵了。
秦老头住院了,秦婉和沈严工作忙,只去看了几次,反倒是沈易,每到放学都去看他。
沈易开始对秦婉他们有了怨怼,争吵不断。
秦老头劝他:“阿易,你爸妈忙,外公没事的,不要和他们吵架。”
沈易倔着脸:“我没有和他们吵架。他们眼里只有工作工作工作,没时间和我吵。”
秦老头就会摸他的脑袋,自己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管子,还偏要逗小孩:“看把我们阿易气得,不跟他们一般见识啊!”
程砾他们也去看过秦老头,总觉得老头看起来精神不错,以为会好的,只是迟早的事。
没想到,天不遂人愿,老头在沈易期末考那天去世了。
沈易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顾学霸,你肯定想象不出阿易当时的表情。”程砾出神了好一会,兜里的手指蜷起,神色复杂,“阿易那天撕碎了所有教材,质问秦姨为什么不告诉他秦爷爷快不行的事。”
他顿了顿,“秦姨说告诉他也没有用,还不如好好考试。阿易就更疯了,他愤怒、嘶吼,像黑暗里的猛兽。那是他和秦姨他们决裂的开端,之后他搬去了沈小姑那,沈小姑为了开解他,愣是请了几天假。好不容易把沈易掰回正轨,又来了个转校生当他的同桌。转校生是个女同学,性格开朗,行事张扬,经常黏着阿易。有人传她喜欢阿易,这件事被秦姨知道了,就算阿易不喜欢那个女生,秦姨还是找了他们班主任,让女生转班级。你不知道,那个女生当时被很多人嘲讽,说她想癞蛤蟆吃天鹅肉,再后来,女生转校了。中考的时候,秦姨甚至都不让我们找阿易玩,从这,你就知道秦姨的恐怖可见一斑。”
“反正阿易从初二开始,话更少了,笑也少了,有时候你看他笑,是那种皮笑肉不笑,甚至还有点渗人的笑,身上有隐隐的刺尖。他和秦姨也彻底不能处在一块,刚那情形,秦姨估计盯上你了。”程砾略微同情道。
顾初听完觉得有些难过。
她仿佛看了沈易孤独的背影,仿佛看见了如困兽的他在四方铁笼里。
她沉默良久,程砾打了个响指:“我和你说了那么多,顾学霸,希望你有个准备。不过你成绩好,秦姨也许不会那么不留余地。今天的话,你可别跟阿易说是我说的。不然,阿易得咔嚓了我。”他比了个大拇指横过自己的脖子,示意沈易可能会宰了他。
顾初勉强一笑:“知道了,你快回去吧。”
俩人分道扬镳,顾初拖着上楼梯的步子,心情沉重,她忽然觉得,她和沈易有了共同之处。
他们都有个不怎么样的童年。
另一头的沈易并不知道这边生的什么,回家路上,要不是有沈律说两句逗乐,车内气氛能结出厚厚一层冰。
好不容易到了家,回到这个曾经熟悉的家,沈易没有感受到故地重游的温馨,反而是生冷。
他不喜欢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