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祁国公带着人马堂而皇之上余府的时候,萧蔚恰好在余府的书房同余宏光谈话。
虽说是为了诬陷而来,但祁国公也没有入戏太深,面上丝毫看不出怒气,上门时甚至让人去通传,等府门大开,余宏光亲自把他迎了进去,他仍乐呵呵地。
“不知国公爷与令千金突然到访,是……”余宏光心中深知余楚堂的事是由他背后捣鬼,却不得不故作镇定,全当不知。萧蔚在他身侧,着重看了眼梁绍清,垂眸沉思。
梁忠并未跟着余宏光进正厅,只摆了摆手在前院站定了,又示意手下人将一名护卫拖出来,“哦,是这样,昨夜有盗贼闯入府中,窃走小女心爱之物,尚书大人也知道,小女平日被她阿娘宠得无法无天,丢了宝物就撒泼打滚、哭闹不止,非要将贼人抓出来,老夫也无可奈何,但一细问,那心爱之物乃是稀世珍宝,不可告人,天下只此一件!”
话说到这,已意有所指。玉匣,几乎所有人的脑海中都指向此物。
“哎,若当真丢了实在可惜可恨!只好厚着脸皮张贴告示四处追查,后来盘问府中一护卫才知,他昨夜玩忽职守,一直不敢上报实情,后来听闻宝物贵重,搜查的声势浩荡,才吞吞吐吐说,他半夜时就在府门不远的大街上吃酒,亲眼见那贼人从国公府出来,一路潜逃,最后躲进了余府。”
他一顿,神色夸张,似是完全料不到这个发展,作痛心疾首状。余宏光眼神一凝,又立马笑开了,“国公爷是担心,贼人躲入余府大门再行盗窃,特来提点的吧!”谁还不会装傻了?他拱手道谢,“多谢国公爷美意,待您走后,余某会着实搜查,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盗贼缉拿,五花大绑了送到国公爷的府上。”
梁忠一滞,早知这老狐狸会装傻,也笑开了,又道,“那是自然,可护卫说,盗贼是从余府后门大摇大摆进去的,不像是外贼,更像是家贼?倒不是说余大人知情,只是若手下人三言两语糊弄了你,你亦体谅下属功劳,为他遮掩,那小女的宝物可就……”
“国公爷这话余某可不爱听了,若真有这样的奴仆,余某自当扫地出门,怎会为了遮掩腌臜之事,反不顾及你我二人的交情?”余宏光神色自若,指着青天,“余某为官,蒙受神明指路,心中浩然清明,又岂是下人能糊弄得了的?必然是盗贼猖狂,背后受他人指点,离间你我,此时唯有你我二人联手将其揪出,才是正道。”
话说到此,再往上泼脏水就显得太刻意了,梁忠作思考状,不动声色地侧眸看了眼梁绍清,后者一笑,先拜谢余宏光,“尚书大人所言极是,可小女子不懂官场弯绕,亦不知谁背后作梗离间您和父亲,小女只一心想找回我的宝物,既然盗贼入了余府至今未出,那想必宝物也被他藏在了余府,不如让父亲的侍卫助您搜寻一番,待小女子找到宝物之后,你们二人再细查是谁在背后挑拨如何?”
她巧舌如簧,只跟着余宏光的思路走,不作反驳,却直接将目的抛了出来,饶是余宏光是只狐狸,也只能应付官场话术,面对有礼有节的女子的私心央求,自己又是长辈,着实难拒。
余宏光张了张嘴,半晌只道出一句,“搜寻之事关乎**,怎能无令就查?”
“余大人说的是,可私下查,您与父亲二人尚有颜面,”梁绍清一笑,“若是去问陛下求一道搜寻令,届时朝堂上下皆知此事,必然对你们颇多揣测,不管是否有人背后攒局,余大人都将被推至风口浪尖,父亲也会受到陛下责骂。父亲被骂倒罢了,余大人的二公子前阵子才因赌受刑,此时应谨言慎行,低调为好,不是吗?”
“梁小姐好厉害的口舌。”提到余楚堂的事,余宏光有了些怒意。显然,让他失了方寸正是祁国府想看到的。
但梁绍清不要脸面,梁忠还是要的,遂笑着圆场,“说什么搜查那般严重,传出去还以为祁国府仗势欺人,尚书官居高位,我们怎敢说搜查?不过是帮助余大人缉拿府中盗贼,还您清白。事关你我二人情谊,我怎好不着人出力?”说着,他一抬手,示意身后护卫行动。
“且慢。”
清朗从容的声音,在剑拔弩张的氛围下显得尤其突兀,梁忠一顿,抬手止住了要行动的护卫,他可不想落个强闯尚书府的名头,抬眸看去,说话的人正是萧蔚。
“怎么,萧给事有异议?”梁忠笑问。
萧蔚站出来,躬身施一礼,而后负手道,“在下旁听许久,只觉国公爷行端坐正,岳父亦知礼守节,确然是背后有人挑唆。”
“挑唆之人待缉拿了盗贼,自然可追问出来。萧给事又何必拦?”说着他又要抬手。
萧蔚却摇头,“不。无须搜查,挑唆之人就在眼前。”
梁绍清心下一沉,似乎预料到他要说什么,而梁忠却不明所以,“何人?”
萧蔚指了指地上跪着的护卫,“他。”稍一顿,他走到护卫面前,“你说昨夜亲眼看见盗贼入了余府,如何证明?”
护卫一愣,抬头看向梁忠,梁绍清笑着上前,“已着人去酒摊子问过了,昨夜他确实在外吃酒,窃贼至余府后门的路程,他也记得一清二楚,还向我们描绘了地图。”
萧蔚点头,“正因如此,才有蹊跷。”他问护卫,“你喝了多少酒?”
“只喝了二两。”护卫补充道,“因想着还要回府上当值,不敢喝醉,头脑清醒得很,绝无看错之疑。”
萧蔚夸道,“很好。”他转头低声向余宏光说了什么,后者点头应承,他便吩咐了身后小厮几句,小厮点头离去,萧蔚才又回过身解释,“我再问你,那人穿了什么衣服,长得什么模样?”
护卫稍一思忖,不紧不慢回,“身着黑衣,蒙着面,不曾看见真容。”
“他能自如地穿梭重重护卫的国公府,还能带着宝物全身而退,想必武功高强,而你吃了二两酒,饶是不曾吃醉,也该有些身乏,却还能紧跟着那人一路,不被发现,想来你的轻功也是绝顶了。”语毕,小厮抱着一坛酒回来了,萧蔚抬手示意给他倒上,“喝下这二两酒,你能跟着余府顶尖的护卫跑到祁国府而不被他察觉分毫,在下便替岳父招待各位搜查。”
“我看不必了吧?”梁忠笑说,“这样与浪费时间何异?且让人进去一搜,真相即刻大白了,还要等他们跑完这一趟?”
萧蔚拱手,“国公爷良善,有所不知,正行公事却吃酒犯懒的人一贯贪婪,其实在下并非揣测他吃醉酒看错了,而是认为,昨夜那个盗贼,就是这护卫本人。”
此话一出,梁绍清的脸也黑了。这死狐狸扯谎忽悠的功夫真有两下子,竟利用人证反过来盖他一头。
护卫亦大惊失色,他是被抓来作伪证的,没人跟他说还要背锅啊。
萧蔚接着分析道,“国公爷细想,这护卫若真是出去吃酒那么简单,何故见梁小姐为宝物哭闹一夜都选择隐瞒不报,今晨才向您禀告?分明是在想对策,如何化解盗窃之罪,又如何将宝物藏妥。国公府固若金汤,怎会失窃?依在下看,是这护卫专选了个当值的日子,借巡视之名,明目张胆地偷了宝物,又因太过高兴,遂出门吃酒庆祝,回去后发现自己偷去的宝物乃是小姐的心爱珍品,扰得阖府上下皆乱做一团,护卫才慌了神,彻夜想出这构陷之策,至于为何构陷余府,想来是看准前些时日余府不曾上门为您祝寿,猜测您对余府有些不满。”
护卫望着他颠倒黑白的嘴脸,满面扭曲,不是,这人咋比国公爷让他作伪证的时候还能编啊?
梁忠欲言又止,不是,他来真的?
不等梁绍清开口,萧蔚接着说道,“如今想来,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护卫定是将宝物就藏在了祁国府。在下愿携余府的护卫,去往祁国府搜查。”
“你反倒要搜我祁国府?”梁忠笑,有些不可置信。
萧蔚却从容不迫,将他方才说来的话照搬奉还,“说什么搜查那般严重,传出去还以为刑部尚书带头内斗,祁国公尊贵,我们怎敢说搜查?不过是帮助国公爷缉拿家贼,还岳父清白。事关您与岳父的情谊,我们怎好不着人出力?”
梁忠一噎,看了眼护卫,示意他反驳,后者领会,大喊道,“属下并未盗窃!属下所言句句属实!”
“那还须这位护卫小哥自证清白,否则是没有人相信的。”萧蔚深知,谁提出罪状谁举证,提出罪状的人不举证,却反要被诬陷的人自证清白,就是在耍无赖,但对方已掉入了陷阱,他自然会加以利用,引导人心,“此事要自证也简单,要么喝下这二两酒,跟着余府护卫跑完一趟,要么去祁国府一搜,若是在府中找到了藏匿的宝物,一切自会真相大白。相信以国公爷的气量,和对令千金的宠爱,必然不会介意多些人手帮忙找寻宝物?”
梁绍清咬牙切齿,心中暗骂了两句死狐狸,盯着他片刻,笑道,“萧大人不怕传到其他言官的耳朵里,就成了你越级调兵,届时让陛下误以为你不满职权,怀疑你有谋反之心?”
萧蔚淡然一笑,垂眸时眼角上扬,真有几分狐狸相,“梁小姐,可莫要往自己的头上加罪名了。”他指的是这满院的祁国府护卫。
这样的罪谁都担不起,梁忠佯装发怒,问脚边护卫,“你可敢喝这二两酒?”
谁喝谁是傻的,莫说没有绝顶的轻功,就算有,谁知道萧狐狸在酒里下了什么东西,又有谁知道酒有多烈?这二两酒不过是给几人一个台阶下,护卫想通此处,跪地磕头,“属下确实不敢!”算是认了这罪。谁也不必搜查谁的府上。
眼看戏唱不下去,梁绍清也不慌不忙,直接摆烂,“哎呀,萧大人真是聪明,我怎么没想到,还有家贼难防这一说?实则方才来的路上,我已吩咐人备了些薄礼,此番算是探望过二公子了。”一顿,她看向余宏光,“不劳烦余大人派府卫来祁国府了,待找到宝物,我们自会收拾这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