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终于停住脚步,梁绍清顷刻间明白这句话的分量,于是微微晃悠着脑袋自得,“如何?小娘子要不要随我去看看,我到底在耍什么花样?”
这话既给了余娴坡子下,又多了几分诱导之意。余娴在心底想着,此人没个正形,没准是故意说得暧昧不清,为了诓她来的。可她惯来没法把人的心思想得太坏,因此稍一沉吟,又觉得这样的事涉及自身清誉,纵然梁绍清不打算嫁人,风评也不好,但总归没有过自毁清誉的先例。如今这样说,难道有几分真?
真吗?余娴想不出平日碰一下她都会红了耳尖急忙避开的萧蔚,能与眼前这女子发生什么?梁绍清高深莫测的笑,就差把“你往那档子事想啊”写在脸上。余娴拧起的眉跳了跳,鼻尖漫红,她摸了摸头上的红鲤簪,告诉自己别受挑拨,可又忍不住想……梁绍清,确实美啊,既明媚又热烈,内敛沉郁的萧蔚,真的不会心动吗?
两人若真有什么过往,萧蔚那日叮嘱她时,对梁绍清了如指掌的模样,也就说得通了,还有萧蔚从未对自己这个明媒正娶的娘子提过圆房,也说得通。这一深思,连带着将萧蔚不辞而别两年的旧事也翻了出来,余娴动摇了。
眼前,梁绍清转身向内院走去,那裙摆一开,淌出了一身惬意,“小娘子,莫怕我吃了你,还是跟我来看看吧。”
鬼使神差地,余娴跟了上去。
前院人声鼎沸,客套不停,祁国公一身玄色五蝠贺寿纹锦袍,出现在厅内,官员们的寒暄才中止,纷纷到厅堂,向他祝寿。祁国公双目炯炯,精神矍铄,瞧着分明惯会雷厉风行的样子,声音却并不洪亮,谈吐也温文尔雅,不管来者官居何位,一律喜笑颜开,敬酒敬茶逐一应下。
萧蔚的同僚好友帮他托府中相熟的妇人进内院找余娴,他正谢过,祁国公便瞧见了他,眼底一瞬精光闪过,走过去,揽起萧蔚的臂膀,将他带到厅堂角,笑道,“方才管家说,今日萧给事献上了重礼,把府上七八个小厮都累着了?”
萧蔚解释,“国公爷,说来惭愧,下官本不想大张旗鼓地将至宝送到您手中,奈何此物是岳父托内子相赠,又临时嘱咐,让下官务必在寿宴时送到,以表他老人家祝寿的诚意,和未临宴席的歉意。此物庞然,确实招摇,但也正因庞然,下官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该如何悄无声息地送来,若是盖上一块红布说是普通寿礼,不是愈发此地无银吗?”
祁国公大笑,声音洪亮了许多,“萧给事真是风趣啊。”
萧蔚也挽起唇角淡笑,“国公爷若喜欢,这样的笑话,下官可以日日说与您听。只是,这件寿礼,并不是日日都有的,天下珍奇,此物占一,仅此一件。还望国公爷待宴席散后再找心腹开箱验宝,莫让有心人看见了,心生觊觎。”
祁国公的笑声中有一短促停顿,若不细品当真发现不了,他一边连连称好,一边笑着拍萧蔚的肩膀,“你现在,做了余府的乘龙快婿,确实不一样了!从前我还担心你因出身被人排挤,要把这小小给事中熬穿了,没想到你不愁出路,陛下赏识你,余府也看好你,同僚好友左右逢源,看来要不了几年,官居高位,我还要仰仗你的照拂了。”
萧蔚不予置评,反而笑道,“国公爷的风趣,不比下官少。”
祁国公“哎”了一声,笑说,“我可不是风趣,你别瞧我如今的风光,我膝下只有一女,还是那幅德行,将来既承袭不了爵位,又嫁不了好郎君,几十年后,我无子孙送终,她亦没有归宿,待我身后,还不晓得她如何在世间立足……满朝青年才俊,我最看得上你,我说仰仗你的照拂,不是戏言。”
话聊到这,萧蔚明白了,若非祁国公神色恳切,他一度怀疑这是祁国公为报复他大张旗鼓地送宝,有心膈应,“令爱飒爽英姿,不畏世俗眼光,将来一展宏图也未可知,国公爷何必过早忧心,徒增烦恼。”
祁国公还接着道,“你觉得,我的女儿绍清,她生得如何?”
“……”萧蔚佯装环视周围寻人,岔开话题,略显焦急地道,“说起令爱,方才她将内子带入后院,便再未出现,今次是内子头一回离开家中长辈,以新妇的身份赴宴,下官唯恐她心生惶惑,难以周全礼数,挂心得紧,可否请国公爷帮忙,唤名仆妇将内子带出?或是探得她如今在何处、做什么,下官也好放心。”
祁国公好说话得很,甚至不计较他充耳不闻,当即招手唤来管家,让他去吩咐仆妇找人,待吩咐完,他朝萧蔚笑了两声,“小女好结交,绝无歹心,今天这样重要的日子,她行事定有分寸,你大可放心。”
萧蔚不敢苟同,只敷衍称是。
内院,梁绍清的明玉轩中。
梁绍清请余娴在院中白玉桌前落座,余娴坐下,不动声色地打量周围陈设,梁绍清也不打扰她,与她对坐后,撑着下颌笑眯眯瞧着她怯生生的模样,“我这儿不错吧?”雕栏玉砌,穷奢极欲。
余娴诚实地点头。
“你要是喜欢,待会儿开宴就不回去了,在我这儿吃,环境优雅,耳根清净,省得应付人。”
余娴连连摇头,直入正题,“还请梁小姐莫要再绕弯子,倘若你与我夫君真有些过节……或是过往,请悉数告知。孰是孰非我绝不判言,亦不会传出去,辱了你的名声。”
院子里的丫鬟忍俊不禁,梁绍清直接大笑三声,却不回应,抬手指了下丫鬟,后者福身,走到屋内喊了一声,“出来吧。”
余娴以为房内是什么人证,凝神等着。梁绍清却挑高一弯眉,边自满地笑,边细察她的神色,像是要与她分享什么绝无仅有的至宝一般。
下一刻,余娴就瞧见,雕花门一开,七八个貌若天仙的美男子鱼贯而出,各紧个儿地唤着夫人朝她走来,弱柳扶风者,健硕俊朗者,妩媚动人者……形貌仪态各有千秋。余娴傻眼了,下意识往后仰躲,却不想身子一仄,人就坐到了地上。
这还了得?八名美男纷纷露出担忧之色,但也怕齐齐去扶会吓着她,并未上前,恭敬立着,一时间,声色各异的“夫人小心”在院内此起彼伏。余娴只在杜撰的话本子里见过这种阵仗,吓得忘了起身。
梁绍清可不是为了看她出糗才招她的,伸手把她捞起来,“小娘子,这些可都是我千辛万苦为你搜罗来的面首,既温柔又听话,容貌嘛,和你家那胜过满朝文武的萧郎比,也勉强打个平手吧!”她大手一挥,毫不吝啬,“都带回家去消遣吧,不用客气!”
“消遣?”余娴的声音几乎扭曲,又慌忙找回端庄,低头捧着茶杯喝水,又不由自主地抬眸看了一圈,“梁小姐到底何意?是为了戏耍我?”
“你不喜欢吗?”梁绍清讶然,“你心悦萧蔚,不就是心悦他的皮囊吗?否则他那样清冷沉郁的性子,有何稀罕?还有那日在鸣翠楼,你直盯着我瞧个不停。我猜你就喜欢美色,这不是,”她把手摊开,“给你安排上了?”
“我……”余娴哑口无言,半晌憋出几个字,“你若无事要讲,我先走了。”
梁绍清笑眯眯挥手,“你走吧!”
余娴还疑惑她竟不拦,谁知走了一步,身后脚步声纷乱,八名美男竟都跟在身后,只待她转过头,齐刷刷唤:
“夫人!”
为首的男子上前一步,情真意切,“夫人,怎么了夫人?”
萧蔚不会用这样肉麻的语调和黏腻的神情唤她,余娴涨红的小脸上满是窘迫,提起裙子就跑,八名男子奉了梁绍清的令,也提起长衫,夫人长、夫人短地追着她。
“夫人何故突然竞跑?”
“夫人是要抛弃奴家?”
“夫人……”
“夫人……”
明玉轩的院落比寻常百姓家整座宅子都大,种林栽花,错落有致,余娴找不着院门,急得俏脸娇红欲滴,身后一群美男嬉笑相逐,来寻余娴的嬷嬷远远看了看,心下有了数,留了个丫鬟在这,一会儿可带余娴出去,自己则匆匆去前院回话。
祁国公还在同萧蔚闲聊,嬷嬷来,福了福身,用眼神示意了番祁国公,得到首肯后,避开人,只与萧蔚低声禀道,“萧夫人正与小姐前儿个带回府上的八名美男在院中嬉闹。”
萧蔚万年不动的神色有一瞬僵硬,他将视线平移至仆妇,好半晌才在脑中回完这话的味儿,但苦于实在想象不出余娴和嬉闹两字如何联系,遂迟疑问,“嬉闹是?”
仆妇尚未开口解释,萧蔚的视线又落到了垂花门,余娴正用手挡着脸,埋着头被丫鬟引出来。
萧蔚微抬手,示意仆妇不必再说,自己朝余娴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