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倾立即跪下去了,照着脊梁骨去的棍子“咻”地滚了个空,险些把苏太太带倒,她又把棍子抡起来,忽然听得跪着的苏倾对着祖宗牌位开了口,红光冥冥映着她凝脂似的脸:“谢苏家十三年养育之恩。”
话音未落,她霍地伸手一捋,那细细的手臂在桌上一扫,桌上牌位全仰头载下来,层层翻覆,灰尘腾起来,好些摔在了地上,发出此起彼伏的响声。
“你反了,反了!”苏太太嘴唇哆嗦,眼睛瞪得奇大,红了眼抡起棍子,噼啪一声垫在她脊梁上,苏倾反手挡了一下,右手用力抓住棍子的一头一夺,苏太太哪里夺得过成日里担水洗衣服的苏倾,她细细的十指抓得如同生了根,那细骨伶仃的手腕一甩,反将她撂倒在地上。
苏倾顺着摸过去,从排位底下摸到一个泠泠作响的东西,捏在了手上:“我的东西,我得带走。”
苏太太跌在地上,眼睁睁地看见那一圈坠着白玉小兔儿的璎珞抓在她手里晃着,几乎闪坏了人的眼。
当时她只是烧了衣服,见这璎珞值钱没舍得丢,就暂时留着了。
可是她怎么知道自己把它放在牌位下头?
“你去哪,你给我回来!”她尖叫一声,挣扎着爬起来追着苏倾跑。苏倾也急了,走路脚下打飘,脸色白得吓人,她把璎珞往包裹里一塞,又往厨房去了一趟,苏太太一瘸一拐地追到了厨房,几乎要昏倒,尖叫着骂:“好啊,婊|子,锅你也带走!”
苏倾面色苍白地走到门口,水顺着辫子哒哒地滴下去,听了这一声,忽而折回去,将剩下的一桶水提起来,照着苏太太的脸泼了过去。她不习惯这举止,动作笨拙,多数泼在了外头。
苏太太让这冷箭一般的雨一淋,两眼一翻,真以为自己在做梦。
外头也是稠密的雨,她肩上背着沉重的包裹,包裹里一只铁锅的柄伸出来,真似巨大的龟壳一般倒扣在她背上。空气里靡靡一层雾,她像发烧一样漫无目的地走,不知什么时候走进了林子里。
小动物踩着腐烂的落叶快速略过,一股湿漉漉的泥土味道。落叶里隐蔽着一座小木房子,门口倚着一个穿碎花小袄的小小的人影。
二丫倚在屋檐下,大眼睛闪烁着,温柔疑惑地看着她,仿佛能盯着这天地一整天。
苏倾的沾湿的头发贴在额头上,目光安静而飘忽,见了这样一双眼,仿佛看见了这世上少有的亲人:“能让我进来避避雨吗?”
二丫动了,一把拉住她冰凉的手:“快进来。”
苏倾见她神情亲热,毫不见外,也如同梦中:“你还记得我?”
“我记得你呀,你是神仙。”
苏倾放锅的手一顿,有些赧然:“我不是神仙。”
二丫嬉笑道:“就是你,你又想吃梨了。”
苏倾感到胸口一阵阵的发烫,二丫指着她的领子说:“还不是神仙?你看,都发光了。”
她低头看见透出衣服的一湾蓝光,呼吸一般闪烁着向上蔓延,心里觉得有些诧异地好笑。邪神邪神,竟连这神器都睥睨规矩,不顾伦常。
第15章雀登枝(十二)
杨记首饰铺的第一笔生意,是小孩子的长命锁。
f镇人穷,但不会短了小孩诞生时的礼物。天气暖和起来,出生的孩子也变多,杨老头没有再进玉石手钏,先打了一批新锁。
苏倾跪在地上,用那一双写秀气小楷的手,在半人长的大幅黄纸上挥毫写大字,一跪就是几个时辰,把“吉祥如意”攒成个四四方方的块,像一枚板正的印章。
杨老头抽着旱烟,看着苏倾不仅写,还能画,锁子上的莲藕、金鱼、小蝙蝠,她看一遍就能描在纸上,将那张巨大的纸勾得满满当当,再从二层窗口悬出去,在窗台上压两块砖头。
风把黄纸吹得贴在屋檐上,上面的大字显眼,马上就引得地上的人们仰头观望,一抬头,看到窗口飞快地缩进去一个姑娘。
杨老头笑:“你这是给我悬了块招牌。”
第一批长命锁三日内售空,人们的步子来来去去,只和杨老头说话,不理苏倾,充其量打量她几眼,窃窃私语一阵。
苏倾在白日里沉默,等客人走了,她手里不是拿着块抹布,就是捏着鸡毛掸子,上上下下地洒扫,把柜子擦得纤尘不染。
杨老头看了夭寿,皱着眉拿烟杆敲敲柜子:“祖宗,歇歇吧。你是咱们这儿二当家的,谁支使你了吗?”
二当家的抬起小脸看看他,不知道听没听见他说话,忽地伸过抹布,仔细地把他磕出来的烟丝抹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