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递过来的是个窝头蘸砒霜,那也不能说不吃,何况是热腾腾的一块糕呢。许平山咬了一口:“呦,还怪香的。”
秦梅香笑了:“我刚进五福班的时候,杨师父白日没事,常带我过来玩儿。”这儿和天桥一样,也是个艺人汇聚的热闹地方,只不过花市比天桥更规矩些,演艺的地方都在茶园里。且这里的茶园,不像戏园子那样收票钱。进来消遣的客人,付的是茶资。
丰乐楼人不多,楼下连一半儿都没坐满。许平山要了个楼上的包间儿,让伙计上了最贵的茶。冬日生意清淡,好容易来了个大主顾,底下卖小玩意儿的,卖零嘴儿的,卖热手巾,一趟一趟地往跟前儿凑。警卫轰人都轰不过来。许平山打进城,基本只看秦梅香的戏。那都是在剧院和戏园子演的,与这头儿的规矩不太一样。
秦梅香自小出入的都是这类地方,倒是见怪不怪的。他叫来伙计,塞了几角钱,与人好声好气地说了几句,这才得了个清净。
许平山每回见他,都能从他身上看到点儿不太一样的东西。见此情景,若有所思:“你从前在这儿也演过?”
秦梅香摇头:“这儿不是给戏班子预备的地儿。从前过来,是来这儿学东西。师父常说,戏里头包罗万象,唱戏的就算做样子,也要做得像个样子。所以三教九流的,我们与之多少都有往来。”
“那你除了唱戏,还会啥?”
秦梅香想了想:“记不得了,吹拉弹唱,都学过些。”他笑了笑:“不过都不精。”
伙计送了壶茶过来,说是最好的。许平山喝了一口,比秦梅香泡的差多了。
台上是个说书的艺人,任凭座儿上如何冷清,仍旧口沫飞扬地说着一段三国里的故事。说到精彩处,台下也有人跟着叫好。秦梅香耳朵灵,觉得某一嗓子喝彩听着格外熟。他低头往楼下看,竟瞧见小玉麟在座儿里,一脸入神。
他才在杨清菡那儿见着戏单,记得小玉麟今日是有戏的。瞧这个架势,该不会是给忘了吧。误场可是大事。于是当即毫不犹豫地起身去找他。
小玉麟正听得聚精会神,冷不丁肩上被拍了拍,竟看见是秦梅香站在身后。
他喜道:“您怎么来了!”
秦梅香轻声道:“路过。今天你有没有戏?”
小玉麟脸上的神色从茫然变成了惊慌:“有……”
秦梅香向着追下来的许平山道:“借你的车用用,送这孩子去戏园吧。”
上了车,后座就坐了三个人。秦梅香不得不往许平山身边儿靠,身子挨着身子的。难得能这么亲近,所以对于小玉麟打岔的那码事,许平山也就不计较什么了。他长臂一伸,胳膊搭在秦梅香身后的座儿上,瞧起来和搂着人没两样。
小玉麟眼观鼻鼻观心地贴边儿坐着,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秦梅香有些疑惑,他知道小玉麟不是拿戏不当回事的:“怎么迷上听书了?”
小玉麟老实道:“师父教赵云戏,学来学去,老说我学得不像,没有大将风度。我就想听听,人家故事里到底是怎么讲的。”他想了想,扭头望着许平山,若有所思。
他这副不知道怕人的样子,并不惹许平山的讨厌。他瞟了一眼小玉麟,似笑非笑:“怎么着,想照着我演?”
秦梅香摇头道:“那可不行。”
许平山来了兴致:“怎么不行,老子好歹手下也有过万的兵呢。”
秦梅香想了想:“我们在台上,演的是人,又不是人。你要给座儿看的,是道,不是器。”他看着小玉麟一脸迷惑,沉吟了一下:“就打比方说,你在台上扮豹子,并不是真的豹子。但座儿见了你,却能像见了真的豹子那样惊怕。因为你身上带着豹子的精气神儿。”
小玉麟点点头:“有点儿明白了。”
一到戏园,小玉麟就下了车。秦梅香嘱咐了他几句,让他不要着急,时间还来得及。
目送小玉麟进去了,许平山终于可以同他说道说道了:“怎么就不能照着我演呢?”
秦梅香下意识地嗔了他一眼,没说话。哪里知道许平山被这么一看,就管不住自个儿了。
他土匪性子又犯了,贴在秦梅香耳边,半是磨牙半是玩笑地:“听书听得好好的,愣是被搅和了。秦老板,拿什么赔我?”
秦梅香耳边一阵热意,身子不知怎么的有点儿发软。声儿也就跟着软了:“要么,再回去?”
许平山搂住他,低声道:“去我那儿吧,啊?正好这两天刚来了几只羯羊……”
秦梅香轻轻挣开他:“我得回去,还有副药等着我吃呢。”
许平山静了静,把他的手握住了:“来年开春跟我去躺金陵吧,那头也有好大夫。”
车子一路开到秦宅,秦梅香下了车。许平山看了他一会儿:“那你歇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