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明大师面相和蔼,脾气却并非软弱,闻言长眉一轩道:“怀疑终究只是怀疑,而今我正道方胜,劫后余生者皆当珍惜,管施主却刻意诬人罪名,不知有何居心?”
管千里岂肯示弱,当下一瞪眼道:“真相本帮主不得而知,所以本帮主只问结果,难道这结果就真不值得怀疑?”
两人之间火药味越来越浓,群雄也是议论纷纷。苏琬珺秀眉轻颦,在樊飞耳边轻声道:“看来老丐头是打算把你也送上去受审了,可我怎不记得你几时得罪了他,你不是一直跟他对付着么?”
樊飞淡淡一笑道:“我倒真想直接上去跟他辩论一番,不过老丐头这番话看似占了上风,实际却已经把人得罪光了。”
苏琬珺亦点头道:“不错,少林、武当、昆仑都曾经奉叶行歌为上宾,嘻……看来老丐头对你们这类小白脸倒真是从头至尾深恶痛绝呢。”
她话刚说完便觉一丝忸怩,樊飞则不失时机的调笑道:“管老丐头做什么,只要琬珺你对小白脸情深意重就够了。”苏琬珺愈局促,娇羞的白他一眼道:“岳兄还没脱险呢,你专心帮他才是正经。”
樊飞会心一笑,两人的手掌更加紧握在一起,谁都没留意到樊飞正在使用一线传音之术与岳啸川联络。
此时燕行天又转向太玄道长道:“道兄以为如何?”太玄道长冷目微张,一字一顿的道:“宁可错杀,不可错放。”这位武当掌门向来处事严厉,如此论调也非意外。
孰料燕行天竟也微一颔,随即朗声道:“那么罪者提议将岳啸川废去武功,终身囚禁于昆仑派栖凤宫,各位意下如何?”
此语一出,岳啸川固是身躯一震,众元也颇感讶异,通明大师连忙合十道:“阿弥陀佛,燕施主,这未免……太过严苛了吧?”
燕行天不以为然的道:“背叛正义盟、杀伤同道、纵放魔王,如此罪大恶极,自当严惩不贷。”通明大师显然也未料到他竟如此固执,当下只落得瞠目结舌。
苏琬珺则是秀眉紧蹙,忧心忡忡的向岳啸川望去,只见他脸上虽有凶戾之色,但幸好并未就此作,看来当与樊飞暗中的劝告脱不了关系。
通明大师沉吟有顷,这才郑重的道:“燕施主,所谓岳啸川背叛正义盟之论,终究不过是臆测罢了。若单凭臆测之论便治重罪,恐有重蹈风波亭遗恨之虑。”
燕行天却固执的道:“虽无真凭实据,但岳啸川的说辞未免太过牵强。何况罪行既已属实,便当给以相应的惩处,罪者绝不能让无辜牺牲者含恨九泉。”
通明大师不好反驳,无奈摇摇头道:“燕施主所言也不算错,但老衲仍然不能接受如此苛刻的裁决。”燕行天沉吟片刻,转向苑昆仑道:“苑掌门以为如何?”
苑昆仑早已想好了说辞,闻言一正色道:“岳啸川虽有杀伤同道和纵放魔王的罪行,但以苑某看来他的辩解也并非全无道理,所以目下便认定他背叛正义盟似乎为时尚早。”
“至于管帮主怀疑串供之事,实在难脱无中生有、刻意为之的嫌疑,所以也恕苑某不敢苟同。”管千里听罢忍不住鼻中一哼,燕行天则点了点头,又向雪玉观音道:“城主意下如何?”
雪玉观音合十为礼道:“我佛慈悲,妖魔尚未除尽,当下又正值用人之际,所以还请燕先生慎重决断。”
她这话意可以说是十分清楚了,管千里再也压不住心头怒火,索性冷笑一声道:“好一个夫唱妇随,好一个六根清净的出家人,哈……”
苑昆仑面色陡沉,雪玉观音亦秀眉紧蹙,燕行天见状连忙清咳一声道:“看来城主也不赞同罪者的提议,这样的话……”
管千里眉毛一扬,挥手打断道:“且慢——大盟主还没问过咱们薛老大的意见吧?”他这一说群雄也蓦地意识到薛继业至今还未一言,都忍不住猜测这位苦主到底会如何表态。
这时樊飞缓缓放开了苏琬珺的手掌,但他自己也已经累得汗水淋漓,有气无力的道:“罢了……余下的便全看岳啸川自己了……”
苏琬珺扶着他的身子,凑近轻声道:“燕先生这一步以退为进,倒真是让老丐头和太玄道长说不上话,可是薛大侠他……”
樊飞疲惫的道:“薛大侠不是问题,只不过岳啸川若非要倔强下去,我们也只好舍命陪君子了。”苏琬珺了然的点了点头,两人便一齐把目光投向薛继业。
群雄瞩目之下,薛继业终于站起身来,声音沉缓的道:“依薛某所见,岳啸川虽然罪责确实,但叛盟之说则纯属妄言,燕兄提议之惩罚当真太过严厉了。”
他刚毅的脸上一派镇静,语气也波澜不惊,竟好像苦主并不是他似的。管千里听罢固是难掩失望之色,太玄道长也皱眉冷哂道:“妇人之仁,养虎遗患。”
薛继业恍若未闻,依旧平静的道:“岳啸川素有侠名,兼且人才难得,能为我正道所用乃是天眷。所以在薛某看来,令其戴罪立功才是最为合适的裁决。”
群雄对他的为人显然衷心服膺,一时赞同响应者甚众,苑昆仑亦附和道:“薛兄此议极好,如此也可验证岳啸川是当真已经叛盟,或者仅仅是无心之失。”
燕行天早有预料,当下便咳声道:“既然如此,罪者也不好再坚持了。岳啸川纵放毒手鼓魔连八方,又致使祸叶行歌逃脱,那罪者便判他擒杀这两名魔头以证清白,各位以为如何?”
管千里先自哼声道:“我说大盟主,净宇教的魔头拢共才逃走四个,你这前前后后倒已经分派了三个出去,那是不是说咱们大伙儿以后见着魔头也要不闻不问,专等这二位‘少年英雄’戴罪立功呢?”
燕行天尚未回答,太玄道长已冷冷的道:“魔头若被旁人所杀,便是他二人失手之过,还能有何怨言?”苑昆仑亦朗声道:“道兄所言甚是,惟有如此方能真正督促他二人,令他二人不敢稍有懈怠。”
燕行天微颔道:“那便依三位所言——岳啸川,罪者判你一年之内擒杀净宇教主叶行歌及毒手鼓魔连八方,并将级交予正义盟勘验。倘若到时未能达成,你便自废武功封刀退隐,如此你可服气?”
众元闻言虽是神情各异,但毕竟未再提出质疑。突如其来的安静之中,赫听岳啸川的声音斩钉截铁的道:“一命陪一命,薛四姑娘之事,岳某说过必会担待,所以一年之内,岳某誓擒三魔!”
此语一出,群雄固是大出意料,众元也不免露出诧异之色。燕行天微一沉吟,意态诚恳的道:“岳啸川,你赎罪之决心罪者十分欣赏,但若太过勉强便适得其反了。”
岳啸川的目光中倔强依旧,显然并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苏琬珺对他的脾气虽是了然于胸,此刻却还是忍不住幽怨的道:“他这人——真是……唉!……”
樊飞亦苦笑道:“他打定主意的事情,我纵使拼尽全力也没法阻止……这一记明王诛鬼刀便是明证。”苏琬珺心下一软,终是涩声道:“你已经做的够多了,不管多大的困难,咱们都一起应对就是。”
此时只听燕行天清咳一声道:“罢了,既然你心意已决,罪者也乐见其成,便依你方才所言吧。”岳啸川这才躬身为礼道:“多谢前辈体谅。”
燕行天凝视着他,目光复杂的道:“公理皆在人心,善恶自有裁决,岳啸川,罪者希望你今后能够好自为之。”岳啸川心有所感,郑重其事的道:“岳某必不令前辈失望。”
看着两名昆仑派弟子押着岳啸川离开演武场,群雄心中的复仇之火再次熊熊燃烧起来。孰料乔讷却又是一声清啸,跟着却略显迟疑的道:“今日……最后一名罪犯……”
群雄虽然惊讶,但此时也只能耐着性子,且看这最后一名罪犯会是何人。毕竟如此盛会百年难遇,倘若当真中途离去,必定会成为平生一大憾事。
无奈乔讷这次却颇为碍口,群雄不禁愈心急,鼓噪之声也渐渐大了起来。燕行天见状神情一肃,目光径直盯向乔讷,其中固然不乏长者的慈和,但更多的却是王者的威严。
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之下,乔讷终于一扫迟疑之色,咬牙闷声道:“今日最后一名罪犯……武林正义盟盟主,燕行天——”
全场的气氛瞬间冻结,鼓噪喧哗也完全被鸦雀无声代替,所有人——包括其他众元都下意识的以为自己听错了,虽然这比他们方才听到的事情更加荒谬。
一片静默之中,燕行天缓缓站起身来,他身旁的薛继业不由困惑的道:“燕兄……这是何意?”通明大师亦皱眉道:“燕施主……阿弥陀佛,老衲实在不解……”
燕行天微微一笑,环顾全场间朗声道:“罪者燕行天,自请正义盟诸位元裁决,有罪之身难当大任,便请薛继业薛大侠暂摄武林正义盟盟主之位。”
不理会众人的莫名惊诧,他已自走向演武场中央,和煦的阳光洒在他温润如玉的面庞上,雪白的袍衫亦随风轻扬,望之直似仙驾临尘。
一直保持平静的薛继业此时已是满面震惊,其他众元则神态各异,连太玄道长都一扫惯常的冷漠,双目紧盯着燕行天的背影,脸上的肌肉不时下意识的抽动着。
燕行天走至演武场中央,转过身来坦然面对众元,此时只听乔讷又涩声道:“罪犯燕行天,违天地之和,造无边杀戮,自感罪孽深重,请正义盟众元裁决。”
众人听他这样说,恍然之余却又更添疑问。通明大师神色肃穆的低诵了一声佛号,管千里却微微一哂,把目光转向了一边。
薛继业已经恢复常态,当下轻咳一声道:“既然燕兄令薛某暂代尊位,那薛某便判燕兄无罪,请燕兄依旧担当盟主之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