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厢一副“悔不当初”的悲怆模样,凰儿貌似也受了感染,当下泪眼盈盈的道:“阿兄你放心吧,小妹一定会照顾好阿嫂的,保证你能含笑九泉。”
她说罢便走上前去,尹啸风亦俯下身来,两兄妹做一处旁若无人的抱头痛哭,观之倒也颇有几分感天动地的架势。为大汉听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方恶狠狠的道:
“少他妈的嚎丧,臭道士你也不用等杀头了,咱们这就送你小子上西天!至于小丫头嘛……嘿嘿,看这小模样儿倒还真是勾人,先弄回去养个一两年,到时候正好送进娄老爷的银瓶院做头牌,哈……”
后面那一群大汉闻言也都出了淫猥的笑声,尹啸风不由得怒上眉山,脱口叱喝道:“你们这帮走狗!霸占岳家祖宅打算开窑子也就罢了,现在居然还要草菅人命、逼良为娼!我……我跟你们拼了!”
他说罢便放开凰儿,踉踉跄跄的冲向为大汉,只不过看他那副架势,充其量也就是王八拳非高手的范儿。
为大汉吊眉一挑,觑准时机一脚猛踹,尹啸风便惨叫一声打横飞出,啪的一声跌落在地,当场晕了过去。
为大汉嘿嘿一笑,转目又睨向岳啸川,满含不屑的道:“臭小子你又是哪根葱,没事儿别他妈在大爷跟前晃悠,不然可当心咱们忠武镇十三太保把你也炒了下酒,哈……”
岳啸川并未答话,只向凰儿不动声色的道:“……那娄老爷果然霸占了岳家祖宅,还打算开设青楼?”凰儿先点了点头,接着却又摇摇头道:“不是青楼,是开‘窑子’。”
岳啸川微一颔,语气转冷的道:“去照顾你家阿兄,打狗的事情交我。”凰儿吐舌一笑,径自去到尹啸风身旁,身后只听叮咣五四一阵乱响,显然是岳啸川已经动上了手。
“阿娘哟,就算是专职打手,这胡老兄也打得太狠了吧?”“别乱说,什么胡老兄,这位是鼎鼎大名的刀魔岳啸川。”
“唔……那就岳老兄好了,不过这个鼎鼎大名是真的么?”“呵……再真也没有了,你阿兄今天可真是三生有幸呢。”
“嗯……不是开玩笑,不是糊弄我,不是又打算玩阴的?”“咳咳……小孩子别乱说话,这一次情况绝对不同以往。”
“嘻……那还不赶快谢我,这位岳老兄可是我找来的哦~”“好好好……你这淘气包本事一塌糊涂,运气倒还不差,少时阿兄重重有赏……”
约摸过了顿饭工夫,岳啸川和尹啸风兄妹结伴走进了忠武镇,岳啸川目光中犹存寒意,径向尹啸风道:“敢问尹先生,那娄老爷家住何处?”
尹啸风殷勤的道:“回岳大侠,穿过前面的八大锤巷,左拐过忠武祠,再右拐那条再兴街上就是了。”岳啸川道声多谢,便即腾身绝尘而去。
凰儿见状微讶道:“阿兄你不是说要跟岳老兄交朋友吗,那怎么不跟上去?”尹啸风干笑着道:“现在去还得帮着打架,那不就露馅了吗?”
凰儿不以为然的道:“就算不动手帮忙,跟去看看也是好的嘛。”尹啸风伸了个懒腰,呵呵一笑道:“不必不必,真到该见之时再见不迟。”
凰儿哦了一声,忍不住嬉笑道:“阿兄,你说岳老兄为什么要把那群黑狗都倒吊在树上呢?看他们那副脸红脖子粗的苦相,真是笑死人了。”
尹啸风亦莞尔道:“这个嘛~岳大侠大概也是为他们着想,他们不是号称‘十三太保’么?既然吃得‘太饱’,那就倒吊着吐些出来好了~”
荆楚道中心治所乃是汉阳府,既可沿长江西上巴蜀、东下吴越,又可溯汉水北达豫陕、南抵湘桂,往来水路四通八达,自古便有“九省通衢”之美称。
汉阳府中酒楼茶肆林立,其中犹以蛇山顶上的黄鹤楼盛名远播,一向与蜀中太白醉仙楼、江南楼外楼及河东龙兴茶楼平起平坐,并称为天下四大名楼。
夜幕降临之际,黄鹤楼同往日一般,依旧高朋满座、少长咸集,各方英雄豪杰推杯换盏,当真是好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而就在蛇山脚下的一间会友楼中,此时只见一男一女两人正相对而坐,那男子看来四五十岁模样,一张蜡黄脸上透着一股病恹恹的劲儿,那女子则正值双十年华,过人姿色之中更见得十分娇媚。
酒桌上的菜肴虽然也称得上丰盛,但偶尔抬头看到山顶上的繁华气象,却总难免让人生出些“落架凤凰不如鸡”的感慨。
那女子显然心思灵巧,觑目间抿嘴轻笑道:“老方~看你这魂不守舍的模样,敢情是那边的楼子里有你的小情人不成?”
那男子登时一滞,无奈苦笑着道:“小姐莫要说笑,老奴怎可能牵涉那风月之事?咳……老奴无非是想到咱们原先家大业大,如今却落到这步田地,当真是造化弄人啊。”
那女子微颔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世事本来如此。所幸咱们这次探听到了岳老板的下落,只要能够得他之助,东山再起必定指日可待。”
那男子陪着笑道:“小姐放心,岳老板的下落绝对可靠,明早咱们再置办些饮食衣物,之后便搭船北上寻他讨还旧债。”
那女子莞尔道:“老方的情报我自然不会怀疑,其实一时之间找不到岳老板也不打紧,无非是咱们再多盘桓些时日,我保证会帮老方你养老送终的。”
那男子暗自擦了把冷汗,此时却听楼梯口处脚步响动,一位穿着淡银色长袍的中年汉子走了上来,打眼间径自走近两人,接着拱手为礼道:“方兄果然在此,日前方兄不辞而别,小弟可真想煞你了。”
那男子——姑且便称他“方兄”好了,闻言不由得面色陡变,片刻方冷哼道:“尚兄的确消息灵通,堪称阴魂不散那。”
那来人——“方兄”口中的“尚兄”,俨似熟络的捡张座位坐了,又招呼小二添了几道小菜,这才微笑着道:“方兄谬赞了,小弟愧不敢当。这一餐方兄也不必担心小弟打秋风,小弟负责会账便是。”
“方兄”倒没再客气,只是盯着他道:“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尚兄你如今飞黄腾达,自然比我们这些穷乡僻壤出来的阔绰。”
“尚兄”打个哈哈,又向那女子道:“这位是蓉儿小姐吧,呵……果然是女大十八变,蓉儿小姐可比前次越出落得水灵了。”
那女子甜甜一笑道:“难为尚老板还记得奴家,奴家可真是荣幸呢。”“方兄”似是不愿见到“尚兄”跟“蓉儿”搭话,面色转冷间沉声道:“尚兄这一阵不知在哪里达,看样子生意做得不错嘛。”
“尚兄”叹口气道:“哪里谈得上达,小弟这段时日势单力孤,无非四处乞怜、勉强度日罢了。”“方兄”鼻中一哼,不以为然的道:“尚兄忒也自谦了,凭你的积蓄便是自立门户也游刃有余吧?”
“尚兄”缓缓摇头道:“非也非也,小弟一人毕竟难以成事,所幸今日又找到了方兄,这才叫做有缘千里来相会,连老天爷都在撮合咱们重新聚、再干一番事业,就不知道方兄还有没有雄心壮志?”
“方兄”闻言一怔,随即却苦笑道:“尚兄的好意我心领了,只不过我如今早已心灰意懒,只想尽心尽力服侍小姐,可再没胆量去生意场上拼命喽。”
“尚兄”并未意外,游目四顾间压低声音道:“这可就是方兄你的不是了,你们这次北上不是打算跟岳老板讨债吗?小弟自信还有几分才能,况且大家又都是熟人,何必要对小弟堵上财的门路呢?”
“方兄”和“蓉儿”对视一眼,各自露出几分诧异之色,还是“方兄”干咳一声道:“尚兄你多半是误会了,我跟小姐从来都没打算北上,小姐你说是不是?”
“蓉儿”羞涩一笑,看来是默认了“方兄”的话,“尚兄”见状意味深长的道:“方兄再讳莫如深便没意思了,咱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如此才好继续精诚合作那。”
“方兄”为之一哂道:“尚兄心怀鸿鹄之志,但我充其量不过是只小家雀,所以就请尚兄高抬贵手,别再为难我了吧。”
“尚兄”看他油盐不进,转念间又向“蓉儿”道:“看来方兄的确是已经没什么雄心壮志了,但蓉儿小姐难道也甘心跟他一起碌碌无为吗?”
“蓉儿”尚未答话,“方兄”已忍不住沉下脸道:“尚兄你这话未免太出格了!不管咱们之间有何过节,你也不该挑拨我与小姐的关系啊!”
“尚兄”轻叹一声道:“方兄啊,就算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该替蓉儿小姐的未来多多打算才是,否则倒不如退位让贤,也免得害人害己呀。”
“方兄”的脸色更加难看,正待反唇相讥之际,却听“蓉儿”轻启朱唇、柔柔怯怯的道:“老方,既然尚老板盛情相邀,咱们也别不问青红皂白就拒人于千里之外嘛。”
“方兄”登时噎住,片刻方艰难的道:“小姐你不是不知道,这位……这位尚兄,他实在不是个靠得住的合作对象那。”
“尚兄”闻言连连摇头道:“方兄何苦这般诋毁小弟,枉费你我这数十年来的交情,今日才知方兄对我竟是如此看法。”
“方兄”冷着脸哼了一声,“蓉儿”则抿嘴轻笑道:“老方总归也是出于谨慎,毕竟这生意场上的事情,总得拿出些让人信服的本钱,然后才能谈合作与否,尚老板你说是不是?”
“尚兄”粲然一笑道:“蓉儿小姐言之有理,在下如今虽然穷困潦倒,所幸还有一位生死之交身家阔绰,而且这位朋友与方兄也并非陌生,不知两位是否有兴趣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