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他打道,“如今去了江南道,千里迢迢的来回,却只记得家中娇妻,忘了朕了。”
梅望舒嘴里含着的一口蒸鱼总算吃完了。
她开口解释,“陛下可冤枉臣了。此行给陛下带了许多礼物,今日入宫仓促,只备好了礼单。礼物还锁在几十个箱笼里,全扔在臣的书房院子,尚未打开整理。还请陛下宽恕几日,整理好了便送进宫来。”
一边说着,从宽大袖中取出礼单,双手呈上。
元和帝往她的绛紫官袍袖口盯了一眼,不置可否。
“入宫觐见有半个多时辰了吧,难为你不声不响把单子捏到现在。朕不提,你也不提。”
说着,他伸手过来,将那本尚带着温暖体温的正红色描金礼单从梅望舒手里抽走,当面摊在桌上,亲自过目起来。
礼单是梅望舒在回京途中亲写的,一手漂亮的行楷,格式和内容都中规中矩。
置办的礼物大都是江南特产,苏州双面绣大屏风一座,杭绸二十匹,千手观音玉佛一座,江南当地名家字画若干幅,时令瓜果十筐,云云。有些甚为贵重,有些奇倒是不甚贵重。
元和帝神色不动,顺着一行行列出的礼单,指尖慢慢地划下去。
“……灵谷寺平安符一道。”他低声念道。
“南朝时候兴建的古刹,战火中留存至今,算是极难得的。”梅望舒简短地解释道,“在当地香火极旺。臣当时临时起兴,清晨前去游览,正好遇到寺中高僧,便私自做主,替陛下求了一道平安符。陛下喜欢便留几日,不喜欢扔了也可以。”
元和帝神色没什么变化,只点点头,表示听到了,指尖往下继续划,
“……江心洲活鸭十只?”
梅望舒笑起来,“这个是臣亲口尝过的。据说是采用秘制酱料喂养的活鸭,炖汤滋味极为鲜美。臣在江南食欲不振,只有这道豆腐活鸭汤,喝完了唇齿留香,久久难忘。那农户说宰杀的鸭子不能久放,容易变质,臣就运了十只活鸭上京城来。”
元和帝盯着那行字迹端丽的‘江心洲活鸭’,眼中终于现出了细微的笑意。
他转头对旁边侍立的苏怀忠吩咐道,“等这十只江南的活鸭贡进宫来,先别急着宰杀,带过来让朕看看。”
苏怀忠无声地一咂舌,心想御膳房有的忙活了,立刻躬身领命,“遵旨。”
梅望舒看在眼里,抿着嘴,微微一笑。
虽然圣上性子沉稳,十六岁便提前加了冠,从此成人,但毕竟今年才刚满二十。
年轻人么,天性朝气蓬勃,比起玉雕苏绣这些昂贵的死物来说,总是对活物更感兴的。
礼单呈上之后,君臣间用膳的气氛明显活络起来。
苏怀忠察言观色,立刻加菜,上酒,继续吃席。
这回君臣说话也不像方才那般拘束了,边吃边闲聊,谈了一会儿江南的风景见闻,渐渐又转到这次的差事上。
“你离京之后当月,朕读前朝末年割据史,当时,地方上官员势力过大,竟可以调兵截杀京城钦差,事后推说是山匪谋财害命。”
元和帝边吃边谈,“朕当即吓了一跳,急令兵部调了两万辽东重骑,日夜兼程南下,就驻扎在江北,以震慑当地官员。”
说起此事,梅望舒印象深刻,“陛下急调的那两万重骑,在江南道的官场可是掀起了轩然大波,短短十日内便有三名官员畏罪自杀。我们查案本来毫无头绪,这下好了,顺藤摸瓜,直接摸到了几个陈年大案子。陛下这招敲山震虎,用的极妙。”
说到这里,两人相视而笑。
两人边吃边聊,一顿午膳用了整个时辰。元和帝用膳的动作慢条斯理,但食量却不小,梅望舒跟着吃了整个时辰,不知不觉竟然用了平日两倍的饭量,停筷时感觉肠胃都撑满了。
饭后,按惯例用温茶漱了口,梅望舒刚放下茶盏,面前却端上了第二个瓷盅。
盖子还没打开,只端过来,闻到那股熟悉的刺激味道,她忍不住皱起了秀气的眉。
“又是姜参汤?”
苏怀忠公公亲自把姜参汤捧到她面前,“是姜参汤没错。还是早上那锅煮出来的,一半送到了城外十里渡,一半留在宫里,给梅学士入宫时备着。”
御赐之物,不好推辞,梅望舒只得接过汤盅,慢慢地喝完了。
紧接着又上了第三个青花瓷盏。
里面呈着半碗淡金色的槐花蜜,入口甜香软糯,终于盖住了之前的满口辛辣。
暖里面点着地龙,原本就温暖如春,梅望舒的三盏饭后茶喝完,光洁的额头上渗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晶莹汗珠,硬生生热出一身汗来,贴身的单衣都濡湿了。
对面始终安静喝茶、一言不的圣上,盯着她用过三道茶盏,才开口道,“脸上总算有些血色了。姜参汤确实有效,以后宫里每日备着。”
内侍撤下碗盘后,元和帝又吩咐拿棋盘。
“浮生偷得半日闲。朕近日得了一副暖玉棋,雪卿有没有兴致,陪朕手谈一局?”
梅望舒接过苏怀忠递过来的汗巾子,擦着额角的汗,无声地叹了口气,“臣自然愿意奉陪,只求陛下今日再不要灌臣第三碗姜参汤了。”
元和帝眼中的笑意更浓了些。
“百年老参炖的汤,你还想一天喝几碗。别只顾着擦汗,认真下棋,不许故意放水。若是放水太过明显,朕少不得要赐你姜参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