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谢晟忽然一指,“在说你呢。”
是有人在演皮影戏,摊主躲在后面,拖长声音,说某某小姐乃是天上青鸟托生,青鸟是祥瑞之鸟,她也是受上天庇佑的祥瑞之人,所以面对妖怪来袭,她临阵当前,丝毫不惧,而是引来天火雷霆,惩戒了那些坏妖怪。
摊前的小孩子们惊喜地拍手加好,脸激动的通红,他们只觉得这是个精彩的神话故事,远远想不到故事里的女主人公正立在他们身后。
季青雀想喃喃地说不,却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说出口,那次解困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了,那和她有什么关系呢,那是秦欢做的。
她算什么祥瑞之人呢,上一辈子,甚至有人私底下说是她克死了谢晟,她软弱无能,她一事无成,她像个蠢货一样任凭他人摆布,对此她痛恨极了,所以她绝不要再重蹈覆辙,这种愿望并不是出于什么伟大的理由,她只是太害怕,太怨恨,又太不甘心,她不想再向所谓的命运低头,也不想顺从那些正确的,却让她厌恶的道理,她自肺腑地想要拥有一种足以摧毁一切的力量,可以把挡在她前路上的一切都碾成粉末。
她并不是值得小孩子欢呼叫好的那种人。
“是你啊,如果不是你收留秦欢,如果不是你执意练兵,那么苇城在被围困的那一刻就已经宣告结束,”谢晟也望着那边热热闹闹的皮影戏,嘴角泛起一丝浅浅的笑意,“火树银花的冬灯节,这些欢欢喜喜地看皮影的小孩子,还有这条街上、这个城镇里所有点起灯笼祈愿来年太平的人们,他们都是因为你曾经做过的事情,才得以平平安安地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这个夜晚的每一盏灯笼,每一声笑容,都是因为你才得以存在,他们想要感谢你,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季青雀怔怔立在原地,很茫然地看着他,好像第一次知道这件事一样,多奇怪,她做了这样多的事情,却从来不认为自己应该得到感谢,她甚至对自己应该得到感谢这件事本身都感到无所适从,她那双美丽的眼睛微微睁大,漆黑的眼眸倒影着满天灯火,像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水面。
也许是错觉吧,谢晟总觉得这双眼睛其实蓄满了泪水,许许多多的泪水,说不定总有一两滴会与他相关。
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穿过寒凉的空气,季青雀下意识往后躲了一下,漆黑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
谢晟无可奈何地一笑,将手伸到季青雀面前,掌心里是几片已经融化的雪粒,他说:“下雪了。”
街道上很快便响起一阵阵此起彼伏的惊呼,许多人家都是有备而来,接连撑起来伞,谢晟左右看了看,丢下一句:“你等我一下。”
还不等季青雀反应过来,他便几步走进人群里,身影很快不见踪影。
街上人流汹涌,许多人撑着伞,嘻嘻笑笑,自顾自地从季青雀身边走过。
季青雀孤零零地立在不断流动的人群里,所有人都在与欢笑,无人与她相关,这繁华快乐的街道忽然变得陌生起来,方才还明亮温暖的灯火,在这一刻似乎忽然与她无关。
季青雀握紧了手中的挑灯的细杆,就在这时,一片薄薄的阴影当头罩了下来,一把伞将她牢牢笼罩起来,谢晟忽然出现,笑着说:“走吧。”
她抿着嘴,看了谢晟很久,然后点点头。
谢晟撑着伞,季青雀提着灯,满天飞雪,纷纷不绝,两个人只是慢慢往前走,谢晟说话,季青雀很轻很短地回答,雪越下越大,许多摊贩都收了摊子,人烟渐渐稀少,只是灯笼依然挂在树上,把满天飞雪映照的明黄,像是满天飞旋的金色小火苗。
地砖上很快积起了薄薄的雪,长街走到了尽头,身后人烟寥落,身前不见人影,他们沿着漆黑的水道慢慢前行,季青雀提着灯,水声哗啦啦,静谧安静。
一阵狂风吹来,季青雀一时没有握紧,本来就轻盈的灯笼霎时被风卷走,灯笼摇摇晃晃,在半空中飞了一息,便又歪歪斜斜地落到了水里。
他们周身骤然一暗,只有雪白的飞雪依然连绵不绝地自空中落下,谢晟忽然地说了一声拿着,将伞塞到她手里,便撩起袍子,缓缓走水里去。
这一截水道正浅,甚至不能没过膝盖,流也极慢,水声缓缓,谢晟走到水中心,俯下身,将那只飘着水面上的灯笼捞起来,里头的火苗却在这样的颠倒里将灯笼引燃,明黄的火光瞬间窜起,将这只精美的灯笼烧的一干二净,只一瞬间,便只剩下光秃秃的灯笼架子。
谢晟耸耸肩,抬起头,正好和岸上的季青雀四目。
天色暗淡,四周阴影,不远处树上挂着的灯笼倒影在水面上,波光粼粼,明灭不定,像是一种绮丽的幻像。
无数细碎的雪花从漆黑的夜空里落下来,无穷无尽,铺天盖地,季青雀撑着细骨的竹伞,静静地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她的脸色在这一刻变得的更加苍白,几乎要和满天飞雪融为一体。
谢晟自己是在一个相当幸福快乐的家庭里长大的,有琴瑟和鸣的父母,有和他感情很好的弟弟,有越世上大多数人的优越家世,所有人都觉得他不该再有有什么不满,谢晟想了想,觉得他们说得对,于是他就这样符合世人期待的,随波逐流又自由自在地长大了。
季青雀也一样,不同寻常的家世,可爱活泼的弟弟妹妹,乃至于慈悲善良的好名声,说一不二的然地位,她应该也是什么都有的那种人,可是谢晟却总有种奇怪的错觉,季青雀好像什么都没有,她也从来不觉得自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