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松舟笑而不语。
“八姐姐,我叫兰亭。要您来这里找我,实在是失礼。”孟兰亭微笑着说。
“我记得你小时仿佛还有个名字?”冯令美努力回忆。
“是的,若水。我弟弟叫若渝。后来有段时日,父亲临兰亭诗序,极是痴迷,才把我名字改为兰亭了。”孟兰亭解释。
“上善若水,质真若渝”,是父亲给她姐弟起名的本意。
冯令美点头:“孟叔父家学渊源,中西贯通,令人钦佩。”
孟兰亭自然自谦了一番。寒暄过后,冯令美才笑着说:“兰亭妹妹,不知道你来也就罢了,现在知道了,这个年,无论如何,也是不能让你一个人在这里过的。家父听说你来了上海,先前不知道你落脚在哪里时,发话要我一定找到你。要是没别的事,去南京过年,怎么样?”
说完,她看着孟兰亭。
奚松舟也望着她。
“原本就该我主动去拜望冯伯父的。前两天到的时候,想着正是年底,怕打扰了伯父,预备年后再作打算。承蒙伯父邀约,还要八姐您亲自来,惭愧得很。我随时都方便。”
“那太好了!家父急着想要见你。原本我是打算今天就陪你去南京的。不巧公司临时来了点事,我一时脱不开身。正好奚表叔要回南京,我就拜托他代我送你过去了。”
“兰亭妹妹,你不会怪八姐怠慢吧?”
孟兰亭见她笑吟吟地看着自己,急忙摇头,望了眼奚松舟。
“孟小姐没问题的话,我是非常愿意的。”
孟兰亭只好道谢:“又要麻烦奚先生您了。”
奚松舟显得很是愉快:“我是顺路的,何来麻烦之说。”
冯令美在旁,也暗暗地松了口气。
能这么顺利就找到孟家女儿,只能说是运气好。
她先是通过孟家所在的地方县长,得知孟家女儿来上海去投之华大学的周善源教授,继而找到奚松舟。没想到一问,竟然这么巧,老教授不在,奚松舟接待了孟兰亭。于是顺理成章,就这样见到了面。
而之所以请奚松舟代自己送她去南京,也是考虑到弟弟之前的态度,不敢立刻叫他知道,不便同路。
现在一切安排妥当了,冯令美和孟兰亭再闲叙了几句,因火车点到,亲自把两人送到了车站,含笑道别,立刻回去,急着向冯令仪电话汇报进展。
“大姐,我找着人了,也安排好了,特意错开,请松舟先帮我送她去你们那里。”
“冯家女儿怎么样?”
那头,冯令仪问。
“人材没的说,大姐你自己看了就知道。稍晚点,我再带小九回去。”
……
上海到南京的下关站,车程将近十个小时。
这一趟旅途,和孟兰亭几天前的坐车经历,犹如云泥之别。
年关将到,南京又被定为国都,乘火车往来沪宁之间的人流极大,达官贵人更是扎堆。奚松舟临时改了点,订不到包厢了,但头等车厢的位置也是非常宽敞豪华,茶台、餐点、咖啡吧,一应俱全,两人同座。
火车开动后,奚松舟向孟兰亭介绍了些沿途站点和南京的风物,随后从随身携带的一只文件包中取出一本旧书,问道:“孟小姐,这本书的译者,是不是令尊?”
孟兰亭看了一眼,发现是父亲去世前完成的一本关于西方微积分的翻译著作。当时家中已经无力付梓,最后还是周教授筹资,刻印成书,以作纪念。当时不过发了几百册而已。因为国内的大环境,包括大学在内,重文薄理,尤其数学,投身者更是寥寥,成书之后,无声湮寂。
孟兰亭家中存有这本书,但没想到,奚松舟竟也会有,很是意外,点了点头。
奚松舟笑道:“是这样的,之华大学数学系学生少,今年新生报考就读,不过五人而已。学生少,教书的也少。周教授要带高年级学生,还经常学术公差,无法兼顾。我从前读经济时,也修过数学,成绩还算可以,有时就被捉来临时抱个佛脚,给新生上上课。西方微积分的译本,国内已有数版,但令尊的这版,译得深入浅出,稍加改编,很适合用作新生教材。版本资费,你尽管开口,我必如数奉上。”
孟兰亭拿起这本或许从前一直躺在图书馆故纸堆里的旧书,打开,看着泛黄扉页那篇她熟悉的译者自序,心里涌出一阵淡淡的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