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帅营帐内灯火通明。
小公主要进去看将军,没人敢拦。站在门口的侍卫欲言又止地看了她好几眼,最终还是放下了拦路的手。
将军心情不好,他怕弄巧成拙。
周璟其实一直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
他相貌出众,年少成名,心里没点算计根本活不到现在。他好像总是克制的,冷静的,明白什么事该做什么话该说,什么是僭越什么是逆鳞,以至于看起来心机深沉、城府颇深。
然而方才将军回来时,目不斜视,神色冷漠,英俊的眉眼之间笼罩着一层戾气,身上还沾了夜的凉气,让人想起冬日凛冽的寒风。
将军很少表露出这样的姿态。
在侍卫记忆里,上一次还是朝中一群贪生怕死的佞臣在老皇帝面前花言巧语,哄骗得老皇帝下旨即刻休战,准备与蛮不讲理的外族人讲和。
圣旨到了北疆,周璟刚从战场上下来,脊背处是一道深深的刀口,血迹已经干涸,染血的衣襟粘在伤口处。
彼时周璟带领的军队已死伤过半,战场上到处是死相惨烈的尸体,血液浸入泥土里,滋养被蛮族骑兵骑兵踏平的野草。
收复沦陷的城池就在一线之隔。
周璟卸了钢甲,就这么硬生生扯掉了粘在伤口处的里衣,偏头看过去,漆黑的眼眸里藏着冷漠的血气。
裸露出来的脊背布满了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伤口,在冷白的皮肤上纵横蜿蜒,触目惊心。
最新的那条深可见骨,还在流血。
前来宣旨的太监当场愣在了原地,半晌才哆哆嗦嗦地抬起手,指着鼻子就要骂他目无天子、不尊正统。
然而他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周璟一脚把他踹在地上,老太监当场差点就没了气,半死不活地瘫在地上费力地喘气。
他眼皮也不抬,声调很冷“你算什么东西?”
“一条狗罢了,”他蓦地笑了,连日的悲愤和滔天的怒火都在这个笑里了,里面含着令人心惊的戾气,带着几乎令人毛骨悚然的意味。
周璟冷笑道“你说不打就不打?”
他没接圣旨,以养伤之名软禁了驱车前来边境之地的老太监,一边在前线浴血奋战,一边又派自己的心腹伪造前来传旨的人在途中受了伤的假象,做好了万无一失的准备。
手段狠厉,心思深沉。
他那时的表情和现在一样。
平静的,冷酷的,不动声色的外表下的是翻腾着的怒气。
小公主才迈进营帐半步,破碎的瓷片就在她脚边炸开,将将蹭到她的衣袍。
周璟头也不抬“滚出去。”
他没束,漆黑的丝垂在身后,肩上披着一件深色的外衣,手指很长,指尖泛着白,正在翻看一张地图。
“将军火气有些大啊。”
小公主掀开门帘,懒洋洋望过去,姿态闲适,态度自然。
周璟的指尖顿了一下,没抬头“出去。”
营帐内灯火亮如白昼,他垂着眼皮,丝散落在耳颊两侧,从小公主这个角度望去,更衬得他皮肤冷白,侧脸的轮廓尤其深刻。
小公主上前,抬手抽走了他手中的地图。
周璟掀起眼皮“有事?”
声音很冷,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小公主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浅茶色眼眸里光影晃动,一瞬间含了似有若无的情意。
“确实有事——”她勾起嘴角,绵软的声调拉长,语气很娇很粘,“想你了。”
“虽没有许久不见,”小公主笑,“但确实甚是思念。”
她说这话的样子很美,神情真挚,浓密纤长的眼睫像振翅的蝴蝶,在光影下来回颤动,微红的唇里吐出令人心颤的甜言蜜语。
很会哄人。
一下又一下,哄得那人三魂丢了七魄,茶不思饭不想,笨拙又真诚地想要掏出一颗真心想要给公主殿下看看。
她若垂怜,那便是天大的恩赐。
周璟抬头看她,眼神是冰做的刀,他说“好玩吗?”
小公主茫然又讶异地眨了眨眼睛,暖黄的灯光在那双琥珀色眼眸中跳跃变换,折射出不同层次深浅不一的光,映衬着瞳孔深处的娇气和天真。
衬得那一点虚情假意也流光溢彩起来。
真是位顶会骗人的主。
一只冰凉的手扣住她的手腕,小公主重心不稳,一下子跌坐在床榻上。
周璟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表情平静,漆黑的眼眸里闪着某种令人心惊胆战的光“我说——”
他嘴角扯出一个带着血气的笑“逗你周将军,好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