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暖并不知道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只是担心地想往前凑一凑,却忽然感觉到一阵力将自己按住,她身后的唐严钦不知为何伸出手来用宽大的手掌按住她的肩头,似乎是示意她不要再去探究了。
虽然满腹疑惑,但是视线触及到爸爸那复杂的眼神时,暖暖便也停住了脚步,乖巧地站在了原地。
“真是对不住,麻烦你们要等一会儿砚煦了。”
唐严钦和程叔有意无意地朝另一边走去,直到走出一段距离他们才在某个窗户前停下,程叔不好意思地望着唐严钦和暖暖,向他们表达歉意。
唐严钦并不在意地摇了摇头,示意没事,不过他的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瞥了一眼虚掩着的病房的门,半晌才忖度着用词地小声说道:“他……怎么了?”
听唐严钦这么问,头发已经花白的程叔沉沉地叹了一口气,眼神里掺杂着心疼和惋惜地小声开口,并不想让他们的谈话被病房中的人听到,他说:“刚才,砚煦一个人在病房里,想要自己拿东西,结果一不小心摔到了地上。我听见的声音下意识直接进去了,砚煦就生气地把我赶了出来。”
程叔的声音有些沉重地叙述着唐严钦和暖暖来之前发生的事,他说着似乎怕对方有所误解,又急忙补充解释道:“你们别怪砚煦突然生气,他从前就拜托过我们,如果听到他说‘不要进来’,那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不要去打扰他。可是今天我一急就忘记了这件事,明明他已经喊了‘没有事,别进来’,可是我还是冲了进去,所以他才会生气。”
说及此处,程叔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回响起刚才程砚煦的声音,那样的慌乱、恐惧、不堪一击,从声音里他听不出任何的从容不迫,唯一能让他联想到的就是森林中被猎人围追而惊慌逃窜的小鹿,程砚煦就是用这样的嗓音喊着:“不、不要进来!”
不要进来。
不要看我。
这就是当时程砚煦的潜台词。
程叔深深地明白,是什么让程砚煦变成这副惊弓之鸟的模样。
因为当他推门进去,他一眼就看见摔倒在地上仓皇无措的程砚煦,当程砚煦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从程砚煦的眼里,他看见的不是“快来帮我”,而是“不要看我”。
程砚煦的眼里是恐慌、是愤怒、是他最狼狈的模样被众人瞧见时的崩溃,同样也是乞求与卑微,因为他不想要被他人的视线所杀死。
他不能忍受旁人或嘲讽,或怜悯,或同情的眼神,他想在自己的亲朋好友面前维持自己最后的那一分颜面,所以他可以出现于人前,却决不能接受他以摔倒的姿态出现在旁人的视线中。
那是他最卑微、最柔软、最不堪的回忆,是将他的尊严踩到地底的致命打击,这两千个日日夜夜他从未有一天从残疾的痛苦中摆脱,他只能拼命地说服自己,他很好,他不在意。
可是,一个最普通的摔跤就能轻轻松松把他打回原形,他狼狈地倒在地上,连站都站不起来,每每到这一刻,程砚煦就会深深地感觉到命运无形的利爪早已扼住他的咽喉,他太过脆弱,早就经不起任何的打击,而这样的他,也没有任何的未来可言。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不愿意被人看见的一面,而对于程砚煦来说,毫无疑问就是残疾的这个事实。
暖暖懵懵懂懂地听着,眼睛慢慢地就红了。
“啪嗒”,一滴眼泪掉落到了地上。
“暖暖?”
唐严钦感觉到暖暖小小的肩膀似乎正在颤抖,赶紧蹲下身去看暖暖怎么了,而暖暖眼眶红红地望着唐严钦,显然是难过地哭了出来。
“没什么……”
晶莹的泪珠沾到了小女孩浓密卷翘的睫毛上,让暖暖的双眼看上去更加泪眼朦胧,她小声地抽着鼻子,硕大的泪珠啪嗒啪嗒往下落着,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一样。
唐严钦下意识地想要拿出手帕来给暖暖擦眼泪,但是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忘记了要带手帕这件事,所以只能像之前那次一样,又把领带递给了暖暖,好让这个这个小家伙擦擦眼泪。
对不起爸爸,又要报废你的一条领带了。
暖暖心里愧疚地想着,但是她眼泪还是忍不住地往下掉落,只能拿着爸爸的领带擦擦脸上的泪珠,呜咽道:“好奇怪,明明程叔叔说的是‘别过来’,可是为什么我觉得程叔叔是在求我们去看看他呢?”
不明白,真的不明白,虽然只是在程爷爷的嘴里听到转述,但是暖暖的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另一幅画面,那里一片黑暗,只有程叔叔一个人,他说着的“别过来”,听在暖暖的耳里就像是“救救我”一样。
救我。
带我离开这个空无所有的世界。
“那我们就去看他好了。”
唐严钦伸手抱住了眼前的小不点,他轻轻地揽过女儿,在暖暖的耳畔轻声说道:“走吧,他在等着我们呢。”
暖暖点了点头,将自己脸上的眼泪擦干,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一点都不像刚刚才哭过的样子,露出一个笑脸地跟着唐严钦和程叔往程砚煦的病房走去。
程砚煦已经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他坐在轮椅上,冲着门口的人轻声喊道:“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程叔,你带他们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