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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她的眼光太坦荡,许是她的态度太真诚,于是宫女结结巴巴地把没钱贿赂上司,在浣衣局里做最粗重的活,还不得吃饭的事儿说了。
她听完,想也不想地把荷包里的几两银子通通给了她。
章瑜婷不认为自己是好人,她认为自己做好事都是带着目的,即便如此,几年下来她还是习惯了助人,习惯在受助者身上看到问题解决的快乐,自己便也感到快乐了。
因此小宫女放松后的微笑令她开心,其实不求回报地助人,也挺好。
送走小宫女,她领着星儿快步往永安宫走去。
然而一进永安宫,章瑜婷的快乐就全都消失了。
皇后刻意召集各妃合力演出一出戏,毕竟谁知道宫里还有多少益王的眼线,她们打定主意,绝对不能让益王发现皇上正在疗毒。
满腹心思的娘娘们看着章瑜婷,觉得她很可怜,被当成解药,却一无所知,但不管同不同情她,这出戏都得往下唱。
“听说你逼得父母和离,你认为这是为人子女之道吗?”
相处时间太短,章瑜婷又成日龟缩在长春宫里,行事无半分差错,想找琏不容易呀,皇后只好命人调查她,这一查,惊人呐……
章瑜婷根本是个异类,瞧瞧她做了什么好事,拜师习医、成天在男人堆里混、逼父母和离……哪件是闺阁女子能做、该做的?
问旁的便罢,一句知错就可以打发,但今天说的是她娘,章瑜婷怎能不反驳?
跪在地上的她,一反常态地仰起头来,语气强势,“回禀娘娘,人生苦短,图的就是个痛快,何必为旁人眼光,把自己给生生憋死。”
“你又不是你娘,怎知她不痛快?”
“我从小与娘亲近,自然明白她的心思。五年前离开章家,母亲又病又老,身无分文,连颗鸡蛋都吃不起,还得靠师父接济。但离开后,母亲精神好了、身体好了,整个人都年轻十岁,无人管束,想做什么就做,连睡觉都是笑着的。”
皇后脸色变了变,瑜嫔没说谎,确实下属回报,说方氏美艳无双、看起来不过二十来岁,说她手中有钱、行事自信,整个人焕发光彩,还听说若非皇上赐婚,有不少男子欲求娶方氏,显然离开章家让她过得更好。
但就算瑜嫔说得正确,这话还是不能认,一旦认下,世间规矩荡然无存。
贤妃指着章瑜婷的鼻子骂,“胡言乱语,你可有把女诫放在眼里。”
章瑜婷依然坦然,“为一本不知所云的书,将几十年光阴耗在痛苦之上,值得?”
“哪个女人不是这样走过来的?成亲意谓着长大、意谓着要承担责任,苦一点、累一点,有什么关系?”
“苦累无所谓,但为的是幸福美满,为的是一家和乐平安。我爹心里没有我娘,只将她当成谋利工具,何来的幸福美满、欢喜和乐?在这种情况下,若我娘还自愿为章家付出一切,那她就是傻了。我娘又不是牛羊猪狗,给一口饭就将一生都送上。”
她没有指桑骂槐的意思,但娘娘们都觉得她在说自己。
她们就是家族的谋利工具,是皇上笼络朝臣的棋子,幸福美满……她们从来不敢奢望。
见她们不语,章瑜婷又道:“百姓们常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倘若自己能挣来米饭衣裳,何必非要依靠男人?”
这话太教人震惊,她们这辈子都没听过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女人能挣钱就不需要成亲?多荒谬的话,那谁来生孩子?谁来为男人开枝散叶?”贵妃连忙出声斥喝,因为她被自己吓怀了,因为她竟然觉得章瑜婷说的话好有道理。
“为家族、为父母、为丈夫、为孩子,试问女人的一辈子当中,什么时候才能为自己做点事?”
“这是每个女人都该奉行一生的规矩。”皇后道。
“规矩是谁立下的、是谁逼女人奉行?是男人,对吧!同样是数十载人生,为什么男人可以活得畅快恣意,女人却要活得难受委屈?”
她的话一句比一句吓人,却也一句比一句……更煽动人心。
“每个人都是这样过的。”淑妃叹道。
“不是每个人,我娘现在就过得与其他女人不同,她有自尊、有信念,可以主宰自己的生活,她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没人可以勉强,所以她活得飞扬而恣意,等到闭上眼睛那天,她可以骄傲地说此生了无遗憾。”
淑妃茫然问:“这就是你不愿意进宫的原因?”
“可以当遨游天际的苍鹰,谁要当圈养的母鸡?可以当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比翼鸟,谁乐意当被配种的母猪?”
四个女人、四双眼睛灼热地看着章瑜婷,怎么办?好心动,好想当苍鹰、当比翼鸟,好想恣意飞扬……
“说说,你娘是怎么做到的?”
“我娘……”讲到她的娘,章瑜婷可骄傲了,一开口、就是滔滔不绝……
赶到永安宫的宁承远怎么都没想到,他看见的不是皇后在训人,而是小章鱼在滔滔不绝,而滔滔不绝的小章鱼看起来自信、骄傲、美丽动人。
“……你有没有本事让猪跳舞?有没有办法让猫咪吃素?有没有办法让老鹰不飞、永远在地上走路?不可能的嘛,每个人天生有自己的天性,不该被压抑。但是,我们是不是因为要端庄、要贤淑,在种种要求之下放弃了自己真正喜欢的事,学习不喜欢的事?”
“是,我痛恨刺绣,却花一辈子时间在刺绣。”淑妃扯着帕子,第一次觉得它好讨厌。
“我喜欢跳舞,可是长辈说跳舞不端庄。”贤妃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