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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敢这么理直气壮,是因为太清楚方氏脾气,她于经商上头虽能干精明、半分不让,但从小到大的教养,让她在面对夫婿时,即便再委屈也会选择低头顺从。
何况无子本就是方氏最大的罩门,生为女人,无法为丈夫繁衍子嗣,便是再有理也是无理,再有本事也得低头。而且日后章瑜婷出嫁,能倚仗的就是柳氏腹中孩子,方氏宠爱章瑜婷,为日后着想,她必须低这个头。
因此明知自己言语恶劣,他依旧自信她会悉心尽力。
但章政华没想到会碰到章瑜婷,瞬间脸色微沉,她听见了?这下子她又要大闹一场吧……
瑜儿容貌肖极方氏,三个女儿当中,她长得最漂亮,出生那会儿瘦弱得像只猫咪,但越长越是可爱,让初为人父的他忍不住骄傲。
对于这孩子,他曾疼过宠过,也曾抱在膝上,教她一字一句背着三字经,若不是后来让方氏宠得无法无天、长歪了性子,他哪会不待见她?
章瑜婷静静望着父亲,清澈的目光里,有着不符合年纪的沉稳。
过去她总是为了争宠与庶妹闹起来,一只刺蝟和一朵小白花,在父亲眼里,战端未起,输赢已定。
是她傻,傻到以为让章欢婷不舒服,自己便舒服了,殊不知一次次下来,她没有舒服,却让骄纵任性的恶名四处传扬。
而今……是茅塞顿开,她终究是看分明了,她明白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就算想尽办法争到手中,也不会长久。
不属于自己的父亲,就算了吧,争来做什么呢?
“向父亲请安。”瑜婷屈膝为礼,淡淡笑意挂在嘴角,眼底却疏离而冷淡。
见女儿不发作,章政华反倒难受了。
不是他犯贱,非要被女儿破口大骂,而是因为明白。
在官场上见识过的人多了,天天在阴谋诡计当中打滚,女儿那点儿小心思,他自然看得一清二楚。
她闹,不过是想让身为父亲的自己多关爱几分,但现在……仔细回想,她似乎已经乖顺得太久,久到让他感觉若有所失,她不在乎他的关爱了吗?
在莫名的矛盾、莫名的堵心下,这让他失望,他有气需要发泄。
章政华厉声道:“谁允许你在这里偷听?”
偷听?哼!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果真是个“好父亲”。
章瑜婷心中不屑这个敢说出无耻要求,却还反过来指责别人的男人,却只是轻声道:“女儿错了,只是父亲与母亲说话,女儿不好进屋,只能在此处候着。”
章政华当然知道是自己无理取闹,只是见女儿并未因此而愤怒,她仍然低眉顺眼,态度平和,令他心头更不是滋味。
“你年纪大了,有事没事别总来劳烦母亲,应与姊妹多相处。”
这训诫……是没话找话说吧?单纯想要指责,想彰显身为父亲的权威?
章瑜婷在微笑间不断告诉自己,只要不在乎,对方的喜怒哀乐便影响不了自己。
过去她为父亲的偏心愤怒,为父亲的责备躲在棉被里头痛哭,为了想得到父亲一个笑颜、一句夸奖,竭尽所能地讨好,可结果如何?她争到了、得到了?从来都没有。
她再也不要傻气,再也不要做无用功,只要学会不在乎,就什么事都没有。
“父亲说得是。”她又低头应和,乖巧得让人挑不出错。
对于女儿的听话,章政华应该高兴的,但那么明显的敷衍,他怎会感受不到?带着说不出口的狼狈,他挺直背脊,轻咳两声说:“好生与你母亲学学,身为女子就该遵守三从四德,否则日后出嫁,会丢尽娘家颜面。”
这种话任何女人都无法辩驳,彷佛女人打从出生那刻起,一辈子就是为了男人而活,用压抑自己、束缚自己、逼迫自己,来让男人过得惬意。
不过,很抱歉,她不同意。
章瑜婷脸上的笑意半分未减,“是的、父亲。”
她的婉顺,让章政华觉得像一个拳头打在棉花上,心头憋得更厉害,只是这会儿再有多的训斥也说不出口,他最终只能甩袖离去。
目送父亲离开,她轻咬银牙,吞下不该存在的委屈,走进母亲屋里。
屋里没留人伺候,章瑜婷凝望着背对自己的母亲,见母亲不断深吸气、深吐气,极力压抑自己的哀伤与委屈……她心酸了。
母亲从不在人前表现愤怒不满,从不让人看见她对父亲的怨恨,可不就是因为这样,才会积郁成疾?她用自伤来圆满父亲的欲望,凭什么呀!
“娘。”
听见女儿的声音,方氏转头之际,已经换上一张笑脸,她起身拉女儿,笑道:“娘给你留了四喜斋的点心,来尝尝。”
这么难受,还要假装无事吗?
心酸得更猛,伸手抱住母亲,把头埋进她怀里,章瑜婷轻声道:“没关系的,爹不疼您、瑜儿疼您。”
闻言、方氏一怔。
她不哭的,她精明能干坚强,她从不对人示弱,但女儿一句话,让她来不及收妥的酸涩化为盈眶泪水。
仰高下巴,方氏把眼泪逼回去,捧起女儿的脸,执意笑得灿烂,“傻瑜儿,谁说你爹不疼娘?你爹对娘可好了,你别胡思乱想……”
章瑜婷咬紧下唇,倔强地迎上母亲视线,“父亲的话,我全听见了,其实娘心里明白的,对不?”
“你在说什么?娘又明白什么?”言语间,方氏透出几分慌乱。
“明白柳姨娘才是父亲心尖上的人,明白比起正妻元配,父亲更看重青梅竹马,更想把自己的心、感情、财富,一切一切全数给柳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