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青愣了一下:“你的意思是说,他是为了保护我,才受这么严重的伤?”
在内观里被那道暴力气息裹住的时候,她慌得不行,没想到陆长松第一反应却是先把她推走。
钟元明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说:“其实,如果你明白修道者气运丹田的基本规则,也许还能助他,也不至于……”
段青问:“如果他第一时间不管我,而是自己平定内观,会怎么样?”
钟元明笑了笑,说:“你别看长松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他很厉害的,就算第一时间不管你,先平定内观混乱之象后,再带你一起出来,也是不会有事的。”
“只是,段姑娘你连止念收心都不会,长松也许是怕你受不住,索性便直接将你推出来,也就错过了平定内观的时机。”
段青:“什么叫我受不住,受不住会怎么样?”
钟元明摇头:“不一定,可能受重伤乃至死亡,也可能只是受点轻伤,我没有看到现场情况,只能推测说,长松是不敢冒险。”
她可能只是受轻伤,但也可能会死,而陆长松不敢赌。
段青捏紧手里的帕子,混着血迹的水珠滴滴答答流过指尖,竟然灼热到烫手。
“这么说,确实是我害得他这样。”她垂下眼,唇角紧抿。
钟元明没说什么,只留了一会儿,见陆长松似乎真的没事了,这才离开。
段青眼神复杂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觉得这个人实在奇怪。
她从小就在脏恶的人心中长大,一开始遇见钟元明的时候,她就敏感地察觉到了这位东桓大师兄对陆长松隐约的嫉妒。
虽然不明白原因,但段青已经对他没什么好感。
然而今夜他又特意跑过来提醒她是她害得陆长松受伤这件事,言语间似乎又对陆长松很是维护。
果然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东桓山看起来与世无争,但只要有人,就少不了各种乱七八糟的心思。
她叹了口气,拧干手帕,继续帮陆长松擦脸。
擦到脖颈的时候,男人分明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段青一顿,他却又没了反应,呼吸匀长,长长的羽睫盖在眼下,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门窗打开,穿堂风吹进几许落花,他身上干净的味道因为沾染了血污变得有些复杂。屋内灯影摇晃,他额前的碎发耷拉在她的枕头上。
也许是这一夜太过混乱,现在的安静就显得尤为突出。段青看着他的脸,忽然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很重,一下又一下。
片刻后,她伸手捏住他耳垂,狠狠掐了一下。
陆长松醒来的时候,正是晨光熹微,窗外鸟鸣啁啾,他感觉手被压得发麻。
他微一低头,发现自己躺在段青的床上,而她坐在床边,用他手臂当枕头,整个脑袋都压在上面。
她睡得正香,脸蛋毫无遮挡地贴着他的小臂,也许是嫌天亮,还扯了他宽大的袍袖遮住眼睛,只露出秀美的下颌,红润的唇瓣微张,呼吸匀长。
屋内还没关灯,一盆水放在桌子上,盆沿吊着张沾满血污痕迹的帕子。
她这是……照顾了他一夜?
陆长松有些微怔。
他体内气息依然紊乱,是内观景象浑浊的后遗症。这一次占乩出了岔子,想必要好几天才能彻底恢复。
但这件事说起来还是他的错,修道者都是先体会到丹田才能修道,哪怕经脉特殊的人也不例外,她竟然说她没有丹田。
这自然不可能。
只是他没想到,段青的前半生经历复杂,竟然没有人教给过她最基本的修行法则。
那欧阳止雨带了她这么多年,也不知道干什么吃的。陆长松眼神微暗,用另一只手轻轻掀起衣袍,低头凝视段青的脸。
这次占乩虽然失败了,但段青从内观出去以后,他还是从天道里窥到了一些东西。
他看到漫天云霞变成血红色,路面飞沙走石,她穿着一身红衣,像是被血染成的鲜艳颜色。
有五道金色的光晕围绕她周身缓缓旋转,那是五道果。
段青嘴角不断溢出鲜血,她从宽大的衣袖里伸出白皙的胳膊,胳膊上也在不断往外冒着鲜血。她整个人都泡在血水里,像是从修罗道里爬出的恶鬼。
但是她在笑,她看着他的方向,眼神竟然很干净。
她说陆长松,你要记得我一辈子。
看到画面的瞬间,陆长松觉得自己胸腔处有撕裂般的疼痛。
围绕段青的五道金光争先恐后地要逃离,却又被她狠狠抓回去,揉成个拇指大小的金团,按进了她的左手手腕。
他感觉自己拼了命地想扑过去,但就是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金光越盛,直到吞没了那个血人一般的身影。
……
陆长松回想起,当年师父带他进行的最后一次占乩,除了至道求真悟玄寂,骨换仙胎步云程这前半句,还有后半句话。
——山非山兮道非道,断缘离尘入幽荒。
结合天道里碎片般的画面,陆长松体会到,似乎他师父留下了个了不得的难题。
但跳出天道里那个血腥残忍的“未来”,此时此刻,段青正躺在他手上,睡得不知今夕何夕。
她很清瘦,但脸颊上的肉意外很多,没有遮挡地贴在他小臂,触感柔滑,嫩得像豆腐块儿。
就像金顶上那只圆脸的小白猫,警惕心重,但似乎有一套自己的原则,在这套原则之内,只有被认定的人,才能见到不同的样子。
手臂不知被压了多久,已经有些麻木,但陆长松躺在原位,没有抽出手来,许久也没有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