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地起了数道旋风,将年轻的道长与周围的人事物都隔开来。他站在风暴中心,被旋风形成的风刃切割身体,血珠裹进风里,迅速被流转的金光吸入进去。
世俗之物有生有灭,故有变化,而虚寂大道不生不灭,故恒静不动。至真之道不可用时空、运动变化来限定。老子曾说:含贯空有,弥罗宇宙,体既独立,而常存名,亦湛然而不去。
以身饲物,最终无论寂动,都将不复存在。
至道玄寂是五道果中最上之果,陆长松拥有至道玄寂这么多年,怀抱能够随意夺去其他道果的力量,没有换骨之体,也许只有用他自己的身体,才能彻底毁灭这股原本早就该消逝的力量。
段青赶到山上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陆长松被道道风刃挡在中心,身前是首尾相接的五道金光。旋风刮起满地草根,在他身上划出道道伤痕。
来不及观察周围一切的人和情况,她想也不想就要往旋风中心扑去。
因为她这行为变了脸色的,除了旋风中心的陆长松,还有依靠在门框边的欧阳止雨。
段青不管不顾要往陆长松身边去,最后却发现根本进不去,只能急得催促梅月:“他在干什么?想想办法让人出来或者让我进去啊!”
梅月蹙着眉头,她虽然知道的不如段青那么多,但是好歹也跟梅牙同出一个师门,后来还因为梅牙坚持的事情影响到了自己的家庭。加之看到陆长松此刻一副要把所有人都挡在外面的架势,还有什么不懂的。
“五道果还存在,他现在相当于拥有这五种功法,哪怕是我,也没什么办法。”梅月冷着脸,“老头子这徒弟,真是比他还倔……”
段青心里隐约有种预感,嘴唇都有些颤抖:“什么意思,毁灭五道果不是需要换骨之体吗,为什么他可以自己开始?”
陆长松把事情都做完了,那她呢?这一路上她们一起收集五道果,经历了那么多,到头来摧毁这股力量不需要她的话,那这一路上算什么?
陆长松静静站在距离她几步远的地方,段青就只能站在这几步远的地方眼睁睁看着他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
他开口,声音还是那么清越:“阿青,我总是忍不住责怪师父当年自私地抛下我,但现在我明白了,这世上的人,不管是修道者还是普通人,总归逃不过满足自己。”
段青扑过去,眼前却亮起一道金光,如一堵无形的墙面将她伸出的手挡在外面。
“什么意思,你想干嘛?陆长松!”段青声音发抖,“说好的我们一起摧毁五道果呢,你现在一个人,难道有什么办法?让我进去啊!”
陆长松叹了口气,“阿青,师父走以后,我总告诫自己,他用一辈子想做的这件事,只能最终由我来完成。但我没想到,其实这件事并不在我,竟然还要牵扯到你。”
“如果我当时没有在东桓山上救下你,或许你还在浮屠门,也或许你只是尘世间一个普通人,那样的话,我也许还能狠下心,仍由因果用你的性命来完成这件事。”
“可是你偏偏在那天逃到东桓山,我也偏偏走到那里,也不知该说这就是我的命,还是被扭曲的因果。”陆长松身前的风刃渐渐止息,他浑身上下都溢出鲜血,浸透衣衫,在夜里像道道乱舞的墨。
他眉目清朗,看着她眼里像看着广阔的天地,却只映出她一个人的影子。
“从内观里看到你的结局以后,我想过很多办法,后来也自己进去,我想再问一问天道,为什么就偏偏是你。就因为这道果和换骨,你从来没办法过普通人的生活。”
“天道没有给我答案。”
他静静地说,段青只能静静地听。他的声音和缓又平静,似乎早就为这一幕做好了所有准备。
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过脸颊,滚落到衣襟上。段青愣愣抬手想抹,却怎么也抹不干净。她听见自己说:“你们道士不是讲究我命由我不由天吗,不是讲究死道友不死贫道吗,怎么偏偏就你这么大公无私?你自作主张为我做这些,都不先问一问我?我如果不愿意呢?”
“不要怪我自私,阿青。”他说:“凡人想要与天道抗衡,不过是欲望作祟的不自量力。”
他笑起来,笑容还是有点懒洋洋的,“我不用问你,你可是段青。今晚结束以后,这一切就都结束了,你可以回去汉江的小公寓里,真正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说完这句话,那五道金光倏然被庞大的力量攫住,凌空捏成一柄金色的长剑。陆长松长身玉立,手握金光化作的长剑,剑尖抵住自己胸口。
“陆长松!!”段青失声叫出来。
这个时候,一直没说话的欧阳止雨忽然爆发出连绵不断的大笑。
“真是好一出动人的大戏。”他抚掌大笑,看向段青,似乎很是忧伤:“阿青,你特意赶回来,看都没看我一眼呢。”
段青没有理会他,眼下场景,欧阳止雨虽然受伤严重,道果也被夺去,但他好歹是能活着。
而陆长松,她的道爷,快死了。
见她毫无反应,欧阳止雨眼神中最后的一点光淡去,他说:“陆长松,你真以为这么轻松就能灭了我浮屠门?”
陆长松略微蹙眉,停下手中动作:“欧阳,你想干什么?”
“我既然,敢让你们来,当然是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阿青活着是我的玩具,死了,也只能做我的鬼!”
话音未落,伴随他状若癫狂的大笑声,欧阳止雨撑着门框站起来,满头银发无风舞动。他抓住门框的几根手指迅速枯瘦下去,这枯瘦一路势如破竹蔓延到他全身,精致如塑像的五官瞬间苍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