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红灯的间隙,周岭泉单手搭在方向盘上,朝海洋公园的方向看过去。
在那里他亦有关于亲人的记忆。
还是港城回归那一年,蒋思雪陪同蒋振业来港城观礼,那一次她不知为何,没有带陈谦和蒋岭章,只带了他和他的保姆。
童年的蒋岭泉在蒋振业的高压教育下,生成了一个懦弱内向的少年,并不讨人喜欢,和蒋思雪更是隔阂。
七八岁的孩子实则对这个世界里他拥有的和被剥夺的都有很清澈的洞见。可惜大人总妄想在他们面前摆出权威的姿态,矫饰他们的不真诚。
行程的最后一天,蒋思雪给保姆放了假,独自带周岭泉出游。
蒋振业派了人跟着,蒋思雪显然对港城更熟,三两下便在地铁里摆脱了那人。
这是周岭泉记忆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与蒋思雪单独出游,两人却都并不尽兴——蒋思雪都有些恐高,周岭泉拒绝一人去玩游乐设施,两人又别扭一阵,只能在海洋馆安安静静看了一会儿鱼,又看了海豚海豹表演。
或是极静的场馆,或是极热烈的氛围,总之省了许多交流。
他记得那是一个周末,海洋公园之后,回程的地铁上人不多,他们对面也恰好坐着一对母子,那个小男孩比他小,正在哭闹,那个忧心忡忡的母亲抱着他的小提琴盒。
周岭泉听不懂他们讲什么,只能猜,大概是那个孩子不想去上提琴课,正跟他妈妈讨价还价,说下了课必须要去吃麦当劳喝可乐。
周岭泉的老成大概与那个小男孩形成对比,蒋思雪看着他们,一时戚戚,又想起自从麦当劳在北京开店,蒋岭章时不时便闹着要去,和对面这个孩子无异。
但她知道蒋振业称那玩意儿为洋垃圾,从不让周岭泉吃。
她便问周岭泉:“你想吃麦当劳么。”
周岭泉当然想。
母子临时改道,同去了海港城楼上的麦当劳,点了虾堡套餐,随餐附赠一个恐龙玩具,蒋思雪记得蒋岭章最喜欢这个套餐。但她并不知道,周岭泉对虾过敏。
那天便以周岭泉被送进医院,蒋振业大发雷霆告终。
等周岭泉大些再重回蒋家,这段经历偶然在饭桌上被提起,他才惊觉当时的疏离和无话可说已在蒋思雪记忆中打扮一番,成了亲密的,快乐的,温情的。
“妈妈当时被你吓坏了。”蒋思雪总是这样跟他说。
可她从来也没问过他,当时为何明知过敏也将那个汉堡吃完。
“大概现在年轻人都更喜欢去迪士尼。”梁倾补充道。
“也许吧。”
车又向前驶去。
天阴未雨,周岭泉有些游离,沉溺在回忆里,觉得面前渐近的写字楼有森森的压迫感,无法喘息。
梁倾不必侧目看他,也能感受到车内氛围有些压抑。
梁倾明白,这种对情绪的敏感感知往往建立在熟稔之上。他这个人,从前远观的时候总是波澜不惊的,又有些轻浮,如今与他靠得近,身体和心灵上都是,才发觉他时常有一种梁倾拿捏不准的阴晴不定,她倒不惧怕这种敏锐的共情,反而觉得更堪亲近。
还是一阵电话铃声打破了车内的寂静。来电是姚鹿。好巧不巧,是关于梁可儿的事情。
周岭泉与她寒暄几句,就开了免提。
梁倾有些不明所以,望他一眼,见他往唇上一点,示意她别出声。
那边说:“那小姑娘现在恢复情况还不错,视力也在恢复,照这样看说是三月底可以出院,之后保守吃药就行。”
“谢啦大嫂。”
“是你哥,还挺上心。那天你打了电话来,第二天他就跑了一趟医院,口里说是为了基金会的事情,但也正经跟院长提了这一茬。”
周岭泉在这头接不上话。姚鹿也早料到他们兄弟二人提起彼此总是无话可说的,便又问他:“今晚你回家吃饭吧?卢阿姨生日,请了那个裴伊伊来家里玩,特意叫你回去陪。看来爸爸对裴家好用心。对吧~”
调侃的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