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怀栩跨出大殿,刚迈下台阶,一个眉清目秀的青年迎面跑上来,面红耳赤,急得仿佛天要坍塌,“栩栩!你怎么跑这里面来了?让我好找!”
“我睡不着,早早来拜菩萨。”刑怀栩眉目低垂,眼睫的暗影盖住了眸里的光,“请菩萨保佑我爸平安无事。”
青年听刑怀栩这样讲,一颗心顷刻惨遭雷击火燎石砸铁穿,疼得他忙慌慌抱住刑怀栩,连声安慰,“刑伯伯没事的,你别害怕。家里没及时通知你,也是怕你一个人在山上胡思乱想。我天没亮就从医院赶来,那时你爸已经脱离危险,你放心。”
刑怀栩被青年抱着,鼻孔堵在他的短皮夹外套上,呼吸不畅,有些缺氧,于是她挣了挣,仰头吸进新鲜空气时也看到寺庙檐角后的无垠晴空。
她想起刚到寺里做佛学文化宣传专题第一天,父亲夜里给她打电话,叮嘱她山顶昼夜温差大,注意保暖。
当时也是这样的蓝天,浮云如絮,万里晴好。
结果第二天,父亲的车就在高速路与人相撞,同行的司机和助手当场死亡,父亲生死未明。
“王尧,”刑怀栩拍拍青年的背,轻声道:“你快勒死我了。”
“你当时在山上,刑家一片混乱,夏姨才没顾上你。”名叫王尧的青年松开怀抱,体贴地解释当时情形,“你爸当时被送进最近的医院抢救,后来又转到市里专家会诊,先后进行了两场脑部大手术,等他被送进icu,我也才得到消息,赶来接你。”
王尧口中的夏姨是刑家大太太夏蔷,刑怀栩是刑家长女,但夏蔷并非刑怀栩的生母。
她是刑怀栩的后妈,也是尤弼然口中的老婊。
父亲的情况刑怀栩第一时间便由尤弼然告知,从他事故到下手术台,将近一天时间,夏蔷据说不离医院寸步,人人都说刑太太也像死过一遍般。
刑怀栩心想,但愿她是真的顾不上我。
古庙很大,刑怀栩领着王尧绕过后墙,穿廊历庑,来到大雄宝殿,又从石砌林道往下走。
在花庭甬道旁,王尧偷看刑怀栩,轻声说:“栩栩,我不想瞒你,医生说车祸导致你爸脑部受创严重,二次手术后依然有小血块压迫神经,看血块能不能自行被吸收,不行的话估计得再手术,但谁也不能保证你爸现在的身体状况能承受新手术风险,因此都在等。医院那边还是比较乐观的,所以你别太担心……”
王尧说的这些,刑怀栩都已得知,因此不算有用信息,全被她自动过滤,成了远方的光,和耳旁的风。
清晨的薄阳洒在刑怀栩平静年轻的脸上,淡淡笼上一层亮光,衬得她双眸愈发黑亮如珠,王尧离她很近,近到稍不留神就被她右眼下的泪痣迷住了心。
他想起不久前公共美术课老师投映的几张古代仕女工笔画,他当时睡得迷糊,一睁眼差点以为见到了自家栩栩。
标准鹅蛋脸,高鼻梁,和眼角微微上扬的丹凤眼。
刑怀栩不是时下最流行的美人模样,因为年纪轻,脸颊还有些婴儿肥。王尧过去常怂恿刑怀栩穿汉服让他拍照,可惜从未如愿。刑怀栩才大三,却总有忙不完的事。
王尧的车就停在寺外,一辆蓝宝石色的porsche,是他母亲送他的二十岁生日礼物,王尧一开始开着新奇,后来就没怎么放在心上,有时候磕了碰着,他都不以为意。
刑怀栩上山时坐的是学校安排的大巴,那是全组师生的唯一交通工具,因此哪怕刑怀栩再急,也只能老老实实等到第二天王尧开上三小时蛇形山路,来崇山峻岭间接她回家。
“栩栩,昨晚给你打了电话后你是不是整晚没睡,要不要睡会儿?”路上,王尧劝她,“快到了我叫你。”
“不睡了。”刑怀栩淡声回答,“下山之后还有回市区的路,你如果累了,换我来开。”
王尧在崎岖的山路上抽空瞄了刑怀栩一眼,小声道:“栩栩,没事的,等你爸康复,一切都和原来一样。”
王尧和刑怀栩青梅竹马,自认对她的过往人生了如指掌,因此说出这话时,也是不大有底气的。
刑怀栩不置可否,紧了紧安全带,闭目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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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中午的时候,王尧终于将刑怀栩送到医院。
icu病房外只留守了三个人,除了刑怀栩的四叔外,余下两位都是父亲的下属。
刑怀栩隔着玻璃窗只能瞧见父亲的侧脸,他面无血色,身上插满导管,受伤最严重的脑袋被小心翼翼保护起来。
王尧在后头与四叔小声争辩,想让刑怀栩进去看望父亲,四叔不答应,说重症监护室一天只让一个人进一次,还要全面消毒,今天已经进不去了,让刑怀栩试试明天。
刑怀栩回头看向四叔,后者低头,避开她的视线。
刑怀栩再去看旁边两位下属,其中一位神情漠然,另一位正掩嘴低声讲电话,发现刑怀栩在看自己,不自然地转避身体,躲了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