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刘玄淮出使一事倒没多加隐瞒,本来也不是很紧要的事情,没说只是他不在乎。
“都是朝廷那些官长所做的事情,便在你闭门不出研习阒书时来的。。。。。。那人执意讲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呆傲得很,不听劝,只好让他去了。”
这位执掌生杀大权的主将对所谓官长的轻蔑态度是有目共睹的,沈辜眯眼,探究地开口:“您就坐视这朝廷命官慨然赴死?”
“坐视?”宗端唇畔浮现出一抹笑,“不,本将军是立在帐外目送他去的。”
战场上的将领们似乎习惯于把残忍当做风。
沈辜心照不宣地看了他一眼,“您不怕官长们的苛责吗?属下是担心。。。。。。您吉人自有天相,恕我杞人忧天地多嘴一句,您认为朝中那位李姓右丞得知此事后,会是何等看法?”
一般来说,沈辜是半道里杀出的野兵,无番无号半点家世都拿不出手,让她做大军副将已是极为出格之事了,可要说这么个野将还能在谈及朝中风云时语气熟稔的话,这可就值得细细品味了。
宗端只是乜她两眼,不再多注意其他,“右丞大人自个儿的人自己最清楚品性,刘使臣甘愿冒险,我等岂能不深明大义地放行?”
“我的副将,”他细细思索,紧接着勾唇说:“我们做武将的,为官中最忌讳的就是在文官们慨而以慷,大呼舍生取义时,去阻拦他们。”
“你以为是在救他们,他们却只认定你莽夫不懂义士之勇。北疆无易水,但执意做荆轲的生挖都要挖出条沟沟河河的——而后指着说这就是易水。”
宗端站起身,负手而立,自然而然地表露着他的蔑视:“这是他们一派的作风,空谈狂想,爱把边疆血战吟诵成黄金百战穿金甲的豪情。”
在座三人,两位都是武将,还有个看起来很像文人墨客,却不爱空谈的谋士。
应该是谈及最痛恨之处,宗端极不稳重地冷笑道:“大庚尽让这些薄情寡义的酸腐文官给贻误了。”
他说的绝不仅是刘玄淮。
痛恨的也绝不只有那不知所以的朝政。
恨意所向,痛意为谁。
宗端心知肚明,沈辜努力忽视。
迟恕庸在一旁不咸不淡地说道:“都是为国为民罢了,何必论出个谁高谁低。”
他如同想极力和言语不当的宗端减少接触般,很快便有违一个谋士出谋划策的本分,口道不适,先行告了辞出帐。
帐中便剩下沈辜和宗端二人。
沈辜也终于无需顾忌多一颗隔着面皮的叵测人心,她肆意地拿起茶壶往嘴里倒茶,吞咽数口后,缓解了几分烦躁,重拾起假面对宗端说:“你何必挑这些话激迟先生离开?不知道容易给人留下把柄吗?”
“那我能如何呢?任他坐在这里听你我畅聊阴私,高谈军情吗?”宗端温和地望着她,“如此才叫不利。毕竟他是朝廷派来的,不曾和我一同行军来此,那与刘玄淮又有何异呢?”
还是有差异的。
刘玄淮依着才学进京为官,表面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实则忠的是权臣李持慎。
而迟恕庸乃前朝遗臣——东山再起后,他忠心为谁,何人能知晓?
沈辜推开眼前的茶杯,把城北的战具图重铺到桌面上,她戳着城门,郁郁难纾地说:“在前沿战事上我没有扯谎。难,爬蜀道也没打这场仗难。阒贼们把自己都当成地老鼠用了,外面城墙高高垒起,我们看得吹胡子瞪眼也不可能直驱而进。”
“珦城居于剑山之下,城土面积不大,四面环山,照你所说,城防之坚与阒兵之诡,这仗确实难打。”
宗端俯身撑着桌子,剑眉蹙紧,他也打了不少仗了,具有一定的高远见识,阒兵坚守珦城在兵法上即是符合“天时地利人和”,而庚兵除了和阒兵共用剑山这一天险外,无论是兵数还是粮草,与敌兵都是不相上下。
将领决策需大智,而将士死守要大勇。
庚将有他和沈辜,阒将则有威名在外的阒搠——听闻他在大庚隐藏身份居住了数年,直至镇国将军战死北疆才回的阒国,一回去挟天子以令诸侯,扶持了一位听命于己的傀儡帝王。
而今气势汹汹攻打北疆,是报以吞并大庚之雄心壮志。
沈辜打量着宗端,见他苦思非假,面上的担忧也很真切。
心里多少放下了几分芥蒂。
她这位副将可是侥幸从李持慎的刽子手中逃脱的,这么多年来,隐忍苟活也是不易罢?
“宗端,你和我托个底。为何李持慎要派你来做这第五位将军,你是被迫还是真请愿?”
沈辜离开座位,垫脚上身前倾,她说不清是希冀于听到什么答案,总之带着紧张的心思,紧巴巴地注视着宗端淡绯色的唇,等待从这张嘴里吐露出的只言片语。
宗端改俯身为站立,他看着少年的模样,改惊讶束手为扶上她的双肩,“迟先生有句话说的对——为国为民,沈辜,我为国民而来,甘愿一死而已。”
有的人是生在高山脚下的瓦砾,本来碌碌一生无所作为,他们仰仗山高明月而活,而当山塌月碎,竟也很甘心以己之卑弱盈充沟壑。
沈辜不是热情激昂的那类人,但她还看得出什么样的人有“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的光华。
宗端会是这样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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