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斥责他们为何不听军令擅自进阒营,也不为自己尚未探得的情报而惋惜。
带着同袍们——她开始承认他们是自己的同袍,和那些飘在半空的魂灵们一样——上山。
黎明前的夜最黑,沈辜和程戈熟悉地势没有多摔,其余人则时不时摔个狗吃屎。
他们风一般卷过山林,最后回到阵地。
迎接她的是老弱病残组合。
梁诤的脸早不复白嫩,泪痕和尘土脏了那张美人面,可美人依旧是美人,落难了更惹人怜惜。
梁葫芦显得很失魂落魄,他站在梁诤背后,老脸埋在阴影里,嘴角下撇。
白胡子老道呢,他仍旧保持半死不活的姿态,盘坐在地上,拿着炸毛的拂尘闭眼养息。
唯一一个留下的士卒是小妹,他正抱着锅碗瓢盆嚎啕大哭,哭得伤心极致,如丧考妣。
“嚎什么?!”沈辜上前举起打人的巴掌,活下来的兵在她背后剧烈地喘息着,间或几声咳血似的咳声,她的手掌最后轻轻落到小妹的头顶,摸了摸。
“将军!将军!真的是你吗将军?!”
小妹刚听到沈辜的声音,以为又是幻想呢,可被摸头的触感真实得无与伦比,他乍然睁开泪蒙蒙的眼睛,用力去确认自家将军的存在。
摸!摸一摸!
他赶忙拾起沈辜垂落的手贴紧脸面,使劲蹭着对方温凉的手心,就这样蹭得沈辜满手泪水,她忍无可忍甩了他后背一掌才作罢。
动作是不癫了,就是眼泪又决了堤,滚滚落下,气势涛涛。
沈辜低骂一声,转而去数她背后的兵。
活着的:程戈、王苌、左纵头、假和尚、小妹和五个叫不出姓名的同袍。
刚逃回来就倒地不起的,沈辜走过去探了探鼻息,已然死了。
这样的人更多,有二十来个。
她带着程戈返路去寻,又在路上拖回来三十多具尸体。
最后这些有名的没命的人躺在一起,跟生前一样亲密地挨着,沈辜亲自挖坑,拒绝了所有人的帮忙,独自做了六十座土坟包。
她最后在六十座坟前分别磕头,磕到额头鲜血淋漓,她摸一下抹了把就继续跪着念经。
假和尚过来和她一起度。
他念得真虔诚。
沈辜觉得自己的同袍开始活出神气了。
她又掘了座比在场任何一座土包都小的坟,竖了一块木牌在上面,最初没刻字,小妹走来问:“小将军,这是谁的坟?”
沈辜鲜少对这个贪生怕死的小兵如此真正温和地笑,她的笑堪称纯稚向往,“我的坟。”她说。
马革裹尸人未还。
有些人的坟看不见,因为都埋在一个人的心里。
沈辜逃了之后,阒搠不再烧山,诡计用过一次便不能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