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寻心情有点复杂。&ldo;他说他约了你几次，你都不答应见他，觉得你心里还是对他有芥蒂，所以托我来说。&rdo;祝小程一耸肩，&ldo;丫病急乱投医，逮个菩萨就拜，我在你这还不如他呢，也不知道叫我来能有个什么用。&rdo;窦寻：&ldo;……&rdo;祝小程留下个医院地址，真诚地说：&ldo;我替他把话带到了，你要是愿意，就去看他一眼吧，反正要是我我就去，窦俊梁有的是钱，够你少奋斗好多年的，不能都便宜了那小狐狸精。&rdo;终章人身上好像有种奇异的精气神，精气神在的时候，有三六九等、美丑胖瘦，不在了，就是万般色相皆虚妄了‐‐五官周正不周正，身材颀长不颀长，都包在差不多的皮囊里，透出一股沉沉的暮气，没什么分别。以前徐家外婆老说窦俊梁像&ldo;汉奸羔子&rdo;，其实除了油头粉面之外，窦俊梁也能算得上形象颇佳，很有点旧式花花公子的风流气质，特别能吸引那种做梦想当&ldo;浪荡子最后一个女人&rdo;的小姑娘，不过事到如今，他美丑穷富是看不出来了。窦寻到医院的时候，窦俊梁正在护工的搀扶下溜达，窦寻乍一看差点没认出来，小半年不见，窦俊梁的后背竟然已经佝偻下去了，原来是个&ldo;大叔&rdo;，现在看来，连&ldo;师傅&rdo;也不配了，像只畏畏缩缩的大猴子。有点可怜‐‐窦寻心里凭空冒出了这么个念头。吴芬芬正给儿子窦章削苹果，母子两个都不往他跟前凑，也不和他说话，与其说是家属，更像隔壁床位的病友。看见窦寻来，她神色变了几变，最后勉强笑了一下，站起来跟他说话：&ldo;来了？&rdo;窦寻冲她点了个头，见那小男孩有点畏惧地往她身后躲，就从探病的水果篮里摸出一个芒果给他。吴芬芬忙推了窦章一把：&ldo;你谢谢大哥了吗？&rdo;男孩当惯了独生子，不知道&ldo;大哥&rdo;是哪根葱，接了水果，不肯吭声。窦寻也懒得认这个便宜弟弟，冲她摆摆手：&ldo;不用客气，您坐，我过去看看。&rdo;吴芬芬紧张地窥视着他的背影，好像窦寻是来挖她家地里葱苗的。&ldo;祝小程都跟我说了。&rdo;窦寻没理她，走到窦俊梁身边，把果篮放在一边，&ldo;您现在身体怎么样？&rdo;窦俊梁从这句话的主谓宾里挑拣一番，到底没能捞出一声&ldo;爸爸&rdo;，目光很复杂地在果篮上&ldo;乡里&rdo;的商标上掠过，僵硬地冲窦寻笑了一下：&ldo;也就熬时间吧，反正今天还行。&rdo;小男孩窦章不听话，在病房里乱跑，吴芬芬忙叫道：&ldo;宝贝快回来！&rdo;窦俊梁顺着声音扫了一眼那母子两个，苦笑着压低声音，对窦寻说：&ldo;她以前说医院对孩子不好，从来也没来过，就给我请了俩护工‐‐结果昨天你妈一回来，她立马就来了，这是怕我死了以后钱不给她呢。&rdo;窦寻没什么兴趣跟窦俊梁讨论他小老婆。寻常人家的父亲年老体衰，儿女应该分摊住院费用，再尽一尽陪护义务，不过窦俊梁情况不太一样，他穷得就剩下钱了，自己住得起私立医院，也请得起最好的陪护，不需要窦寻跟谁摊什么……让窦寻来&ldo;尽孝&rdo;也够呛，窦寻觉得他们俩偶尔见一面还行，让他老在窦俊梁眼前晃，容易加重病人病情。于是他直白地问：&ldo;需要我做点什么吗？比如照顾老婆孩子什么的。&rdo;窦俊梁默然片刻，叹了口气，一指旁边：&ldo;坐，爸爸想跟你聊几句。&rdo;窦寻没跟他客气，像坐在自家客厅似的泰然落座，全然无视吴芬芬快要咬被角扎小人的眼神，对窦俊梁一点头：&ldo;您说。&rdo;窦俊梁开口之前，先默不作声地看了吴芬芬一眼，吴芬芬刚开始假装不知道，窦俊梁沉下脸色，她才不甘不愿地叫上男孩离开了病房，护工也很有眼力劲儿，叮嘱了几句，跟着就找借口暂时离开了。窦寻有点啼笑皆非，说的是他的事，窦俊梁却比他这个当事人还紧张，唯恐隔墙有耳，还特意压低声音，对他说：&ldo;我有一些朋友，家里或者亲戚朋友那有不少年纪合适的女孩，条件也不用说，你要是什么时候有空，看看喜欢什么样的，可以约出来认识一下……你跟我不一样，是个……&rdo;窦俊梁本想说&ldo;是个踏踏实实的好孩子&rdo;，结果窦寻先一步打断了他的话：&ldo;是个喜欢男人的混蛋。&rdo;窦俊梁被他刺激得倒抽了一口凉气，脸色都变了，犯病似的弯下腰，捂住肚子。窦寻站起来给他倒了杯水：&ldo;冷静点，您不是早知道吗？&rdo;窦俊梁冷静不了，一个人知道自己快死的时候，就不太看重那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了，窦俊梁这一辈子奉行及时行乐，临了，没有留下什么自我满足的成就与牵挂，窦章那个小不点，他是看不到他长大成人了，想来孩子跟着吴芬芬长大，将来的成就恐怕也有限，只有窦寻，算是他唯一能聊以自夸的，是掐着他最好的血脉留下的种，怎么能有瑕疵？&ldo;祝小程说她劝过您了，&rdo;窦寻耐心地说，&ldo;看来您没能领会精神？您都到这了，还操心我的事，弄得我也挺过意不去的。&rdo;&ldo;……我看不出你哪过意不去。&rdo;窦俊梁脸色铁青，他缓了一口气，又说，&ldo;咱们老窦家的东西，我不能全留给你，你弟弟还小，不能没人管，你理解吧？&rdo;窦寻无所谓地点头，拿了一个苹果慢慢削。窦俊梁：&ldo;我是很想让你带一带你弟弟，可是一来你也忙，又没结婚，带个孩子不方便，二来……&ldo;窦寻：&ldo;他妈得跟我玩命，以后让他们有事找我就行了，能帮的我都帮，平时也别互相碍眼了。&rdo;窦俊梁&ldo;嗯&rdo;了一声，格外严肃地说：&ldo;我的东西，会留给你们俩一人一半，但是有一条，你得把以前那些乱七八糟的关系断干净，你知道我说的是谁，窦寻我告诉你说，人得爱惜自己，得自尊，否则你有再多钱，有再大成就，有什么用？&rdo;窦寻用一种奇异的目光打量着窦俊梁。窦俊梁以为他听进去了，又补充了一句：&ldo;到时候叫律师来，你给我立个字据……不，做个公正，我遗嘱都写好了。&rdo;窦寻笑了一下，从旁边拿起窦俊梁的一件外衣，披在他的病号服外：&ldo;有点冷，您多穿点吧，麻烦您把那遗嘱重写一份吧。我走了，爱吃什么跟我说一声，我托人给您买去，不用客气。&rdo;徐西临其实是跟他一块过来的，到了医院没进来，那个猴精大概早知道是这种结果。在窦俊梁这种人眼里，天是老大，他是老二，女人都不算是人，依照资质，她们有些是&ldo;名车名表&rdo;，有些是&ldo;花瓶&rdo;，还有一些是&ldo;洗不干净的烂抹布&rdo;……至于喜欢男人的男人，那都是半男不女、半人不妖的怪物。窦寻作为他颇为自豪的长子，本可以当个&ldo;老三&rdo;，却非要自贬去当怪物，这怎么能行？窦俊梁在他身后怒吼：&ldo;你给我回来！你……你这个……&rdo;窦寻一关病房门，把他的叫骂都隔绝在身后，彬彬有礼地跟忐忑不安的吴芬芬打了声招呼，啃着自己方才削的苹果，溜溜达达地走了。徐西临这个自来熟正坐在停车场的石墩子上跟管理员胡侃，一见他出来，立刻跳了起来，小心地觑着他的脸色，唯恐他挨骂心情不好，跑过去替他开了车门，顺势摸摸窦寻的头。徐西临把车开了出去，过了一会，仍然不放心，问他：&ldo;怎么样？&rdo;窦寻一手撑在车门上，歪歪斜斜地坐着：&ldo;窦俊梁跟我说&lso;离开那个男人，这张支票就归你了&rso;。&rdo;徐西临：&ldo;……&rdo;窦寻自己笑了起来。看来是没往心里去，徐西临松了口气，也开起玩笑：&ldo;没事宝贝，没有这个爸爸，以后我给你当爸爸。&rdo;窦寻听完，居然没骂他，只是面无表情地打量着他。徐西临：&ldo;看什么看？&rdo;窦寻慢吞吞地说：&ldo;占我便宜的人，都是没有好下场的。&rdo;结果徐西临果然没捞到&ldo;好下场&rdo;……反正灰鹦鹉被隔壁的动静吓得掉了一根毛。后来徐西临也给自己的爸爸写了一封邮件，简单问候了一下，提了自己未来的打算和陪着他未来的人，郑硕大概很忙，没时间总查私人邮箱，三天以后才给他回了信，没说什么，只是提醒他少数人的人权尚在争取的路上，让他做好思想准备，顺便解释了自己为什么终于还是没有回国‐‐他现在的妻子不同意。一个人是不能面面俱到，兼顾两种生活的，郑硕早年不懂，错失了徐进，现在总算是明白了，可惜徐进夫妻运不旺，到底没赶上好时候。好在，徐西临虽然跟他有点像，但是&ldo;懂事&rdo;得比他早，总算没有疲于奔命地蹉跎那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