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厩里不知何时充满了一股格外甜腻的香味,仿佛一朵流淌着花蜜的捕蝇草,诱使迷途的飞虫深入其中——再吞吃得连渣也不剩。
第7o章
白雪覆盖的官道上,两辆马车一前一后晃晃悠悠地走着。
岑熙抱着手炉,紧紧挨在江无昼身边,有些不安道:“哥,你真要回陵德湖?”
江无昼面带苍白,裹在柔软的裘皮大衣里,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重病初愈的虚弱。他伸手摸了下岑熙脸颊两侧血痂剥落后的淡粉肉,眼中染上一丝淡淡的忧虑,道:“那里是非多,等到了渡口,你便走吧。”
“这怎么能行,迟兄托给你保管的那些书啊手札啊都还在陵德湖呢,走了我上哪去看?”岑熙嘟哝道,“再说,我不放心,得陪着哥。”
鬼知道晌清欢又会惹出什么祸来。
就在前几日,主大人凭自己那张破嘴,险些将人逼得伤势复。若非自己闯进去得及时,怕不是吃两帖药就能简单了事了。饶是如此,江无昼还是被逼得吐血昏迷,不得不迟了两日才上路。
“对如今的我来说,也只有陵德湖安全一些。”
“可晌清欢……”
“不知者不罪。”江无昼顿了顿,转过头来,问道,“子熙,你没告诉他,是吧?”
岑熙心虚地撇开头:“……没告诉。”个屁。
几日前,屋里吵得那叫一个激烈,把躲在墙根偷听的岑小大夫吓得一愣一愣的。
“很不错,白衣无面一死,谣言自然不算谣言了。好一个将计就计,顺势而为。”江无昼冷冰冰道,“既然主想这么做,那我也无话可说。”
“你之前被白云派盯得死死的,不便行动,换个身份而已,有何不可?”
“白云派也好,飞花也罢,被谁盯上都一样。难不成你会放我走?”
晌清欢额角青筋突突地跳,显然已是忍耐到了极限:“除了陵德湖,你还能去哪!?”
“除了陵德湖,我哪里去不得?”江无昼针锋相对,寸步不让,“既然主宽宏大量,没打算问我的罪,也除了我在飞花里的身份,为何还要将我带回陵德湖?当初我执意要留下时,你日夜猜疑,如今得偿所愿,岂不甚好?”
晌清欢一时语塞。
听屋里好半天没动静,岑熙琢磨着这场架是不是快要吵完了,不想里头又传出桌椅碰撞还有拉扯纠缠的声音。
下一瞬,门忽然向两侧弹开,狠狠摔在墙上,稀里哗啦震天响,墙皮都剐蹭掉一层。
岑熙还以为自己偷听被抓包了,当下腿一软,抱住脑袋就要讨饶。
晌清欢压根没瞧见他,只是用力拽着江无昼的袖子,快步穿过一段长廊,强行将人拖进了另一间屋子。
“晌清欢!你……放开!”
身后的门被晌清欢一脚带上,震得门框落下几粒灰。江无昼心里没来由地一紧,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带自己来这里。
这屋子里的摆设平平无奇,最显眼的便是屏风后面放着的一张矮桌,一面铜镜,以及……满满一桌的瓶瓶罐罐。
江无昼立刻白了脸色。
他几乎本能地转身就逃,想要夺门而出,却被晌清欢一把按住,不解道:“你怕什么?”
“我不想再碰这些东西!”
“明日便要启程回去了,你准备一下,替身份想个模样。”晌清欢以为他只是跟自己闹别扭,没太在意,不容拒绝地把人拉到桌边,掀开一只木盒道,“这些都是我特意命人从陵德湖搬过来的,想必是你用惯了的东西。人皮面具我也让他们拿了两张过来,别画太寒碜了,我可不想成天对着个丑东西……”
“晌清欢!”江无昼的反应出乎意料的大,拼命挣脱了钳制,踉跄着后退,撞上了身后的屏风,面色惨白道,“我……不会再易容了……”
他整个人站都站不稳,用力抓着屏风的木框,捂着胸口干呕几声,面露痛苦之色。
晌清欢一愣:“无昼?”就是再迟钝,他也瞧出有些不对劲了,想起身去扶一把,却不料袖子勾带到了一盒脂粉,紧跟着接连打翻了好几样东西,最后连盒带盖一块儿滚下了桌。
瓷器碎裂的声音如惊雷在地板上炸裂,粉末里混杂的香料味四散开来,倾倒乱流的液体滴滴答答,混乱得宛如那日噩梦重现。
江无昼脑子里的那根弦“铮”一声绷断,彻底被记忆中的恐惧攫住,嘶声道:“别碰我!!!”
晌清欢人没扶到,还被撞开了。
他几时受过这样的冷待,惊得目瞪口呆:“你……”
岑熙在门外听见这不寻常的动静,当即慌了,连滚带爬冲进屋子,拦在了江无昼身前,厉声道:“你别碰他!退远点!没事的哥……哥?!”
岑小大夫一回头,吓得三魂七魄都飞了一半,一把抱住瘫软下去的江无昼,指尖碰了碰他嘴角溢出来的血丝,颤声道:“无昼哥,你、你别吓我……”
江无昼只觉头痛欲裂,喉头腥甜,闭着眼在他怀里靠了许久,呼吸渐渐平缓,勉强压下心里那丝惧意后,才低低道:“不碍事。子熙,你陪我会儿,一会儿就好。”
“我扶你回去歇息吧。”
“嗯。”
离开前,岑熙忍不住扭头看了眼。只见晌清欢茫然地站在满地狼藉里,一副想上前帮忙却又不敢靠近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