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内侍全噤声着跪下了,白烬从椅子上站起,撩起衣摆跪在地上,“陛下息怒。”
建昭帝抬手揉了揉眉心,像是在压着火气,他那混着砂砾一般的嗓子里叹了一口长气,“朕实在……不愿再睹当年之事。”
白烬明白建昭帝的意思,如今南朝分了大宋一半疆土,莫说齐家人,就算朝臣,那也见着如同骨鲠在喉,而周琮何止是违令私开矿山,更是官商勾结、刺杀朝臣,单拿出一条皆为大罪,建昭帝只会觉得他死不足惜,更怕如今局势不稳,如此虎狼之辈犹在身侧。
白烬规劝道:“如今周琮已死,陛下莫要为他气坏了身子。”
建昭帝这才神色缓和了些,他看了眼外面夕阳已逝,独独留了一线的天光,建昭皇帝眼里其实已经有些浊了,他为着收拾先帝留下的烂摊子,早些年便已熬白了头,他坐在光影里,背也不如当年挺直。
他从桌上挑着棋子,将那黑子粒粒从棋盘里捡起来,他仿佛是在慨叹:“朕患夫社鼠,便深知不诛之则为乱,治国在于安民,在于夙兴夜寐,但偌大一个国家,并非中心四角寸土之地,古有千百著书之士,其用心与力之劳,无异于众人之汲汲营营[2],如今之境地,朕心中也明,治国之事,终究不比区区棋盘。”
“地上凉。”建昭帝只看着棋盘,“白小将军还是起来吧。”
建昭帝已在烛火之下映出了影子,先帝子嗣稀薄,家国倾覆之际,上位的是身为弟弟的当今圣上,他并非是个疏于朝政的帝王,可勤勉之下却只堪堪守住了欲坠的国家,如今的局势是他一手为之,他自知并非良策,却也不欲改之。
“朕乏了。”建昭帝朝白烬挥挥手,“你一路辛劳,朕再准你修养两日,天色不早,你回去吧。”
“谢陛下。”白烬又俯身下去,手撑着冰凉的地面,“皇上保重龙体,臣告退。”
白烬伴着最后一丝落日余晖退出了大殿,外面已黑得不大分明了。
皇宫里总是寂静的,却又总带着声响,只因那些声响来得刻意又一致,宫人的脚步声响€€€€地犹如过路的猫,而巡逻的兵士身上传出铠甲碰撞的敲打声,步子又迈得实在,像是打着出奇划一的拍子。
白烬还没走到宫门,便碰上了队过往的兵士。
那带头之人远远就认出了白烬,“早先听闻今日白小将军回了京,不想我今日便能见着。”
白烬闻声蹙眉,皇宫里有两队侍卫亲军,乃是为护卫皇城所设,但其中一队俨然已经成了太子东宫的亲卫,而那亲卫的头领便是面前这人€€€€方扶风。
他是太子的人。
白烬同他寒暄:“方大人。”
方扶风年岁不到三十,他生得端正,并非是那种武将不怒自威的长相,反倒脱下铠甲应有几分文人的样貌,只是他的嘴唇有些薄了,让人见着恐他刻薄。
方扶风扶着腰间佩刀,“小将军在的地方可谓是血雨腥风啊,淮北之行收获不小,你才升了官,怕是陛下又要赏你了。”
天黑看不大清人脸,白烬索性一脸冷淡,“淮北之事只为尽臣子本分,赏与不赏全凭陛下旨意,方大人平日多在皇宫走动,消息倒是知道得多。”
方扶风不大真心地笑了笑,“小将军乃是朝中新贵,岂止是我,就算是宫人们,那也是知道小将军此去的功绩的。”
白烬缄默了会儿,“方大人当值事务繁忙,我不便打扰。”
“我挂的不过是个走动的活儿,那自然比不过羽林军繁忙。”方扶风客套:“小将军慢走。”
“大人客气。”白烬脸色自然:“还望方大人,替在下问太子殿下安。”
“……自然。”
方扶风咬牙笑着看白烬离开,那假意的笑脸立刻变了阴沉之相,他切齿般地将“白烬”二字在嘴里磨了个来回,才缓步往那皇宫深处走了。
作话:
注:[1]“患夫社鼠……内则蔽善恶于君上,外则卖权重于百姓,不诛之则为乱……”出自《晏子春秋》,国家的社鼠对内蒙蔽善恶,淆乱君上视听,对外又卖弄权术,鱼肉乡里百姓。
[2]化用“自三代秦汉以来,著书之士,多者至百余篇,少者……方其用心与力之劳,亦何异众人之汲汲营营?”出自欧阳修《送徐无党南归序》。古今许多留存著作的文人,其作品有多至百篇,他们创作时竭尽心力,但和世人为生活忙忙碌碌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围棋瞎写的,写完后有去了解一下围棋,真的好难哇!但是感觉不在旁边看着过程应该是看不出早先的棋局谁比较厉害,只是执白先行罢了,但是下棋还挺有意思的,可惜我脑子有点不太行,以后有时间会继续学!
第24章敲打
皓月当头,孟凛在白小将军的府上住下了。
白烬的将军府并不大,下人也不多,但修整得十分雅致,添满了文人喜爱的一干景致,庭下树影绕着房梁,屋瓦都透着清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