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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烟令在四月末惊雷般广而告之,长洛民间反声不少,来日种烟、销烟大户的东境会持以什么激烈态度可想而知。长洛怨气冲天时,高骊用大白话写下一篇叫“高骊的四年烟瘾”的文章,字里行间不带修饰,直白浓烈地写出了烟瘾作时的身心感受。
字迹工整,全文全是歪歪扭扭的绝望。
五月的双重日便是在骂声和怜声里到来。
子时四刻一到,异世的暴君便睁开了双眼,神经兮兮地到处张望。
谢漆其实就在不远处,他穿着一身黑衣站在紧闭的窗前,天泽宫里没点灯,守夜的宫人在外殿也打着盹,整座宫城静悄悄,黑幽幽的。
他看着眼力极好的暴君在龙床上胡乱爬下来,手脚并用地趴着摸地毯,像是通过地毯的细微材质辨认两个世界的不同。
他用触觉确认了世界,“嗬”地吸气,“哈”地呼气,野兽一样趴在地上粗重地喘息了许久。
谢漆便垂眼望了许久。
这一回,高骊没再如从前一样既服软骨散又自虐地逆行经脉锁丹田,他的身体是自由的,暴君的心是受缚的。神志不清的心魂驱动着天生怪力的身体,过足了混沌疯狂的一天。
天泽宫在四月四里基本被砸空,如今物只有基础的桌椅床榻,人只有谢漆,似乎一直也只有谢漆。
暴君清醒的时间不算太短,回神来时只见天泽宫里布满天光,门窗都紧闭了,夏日还是彻底照透了,满地狼藉亮堂堂的。
桌床无一幸免,他低头看到身前环着一双青筋贲张的手,漆黑的袖口紧束,衬得苍白的手背和凝固的血痕尤为夺目。
他死死盯了许久,不敢转身地梗着:“谢漆。”
“嗯。”手松了一些,背后传来闷声的回应,“早上好,陛下。”
暴君在癫地砸了一晚上后,低低切切地哭了一个白天。
他说了许多前言不搭后语的胡乱话,神经质地一会掐住谢漆,一会哭着道歉松开,一会想把砸坏的满地东西收起来,一会抓着还没坏成齑粉的木料徒手捏得粉碎。很快双手被木料划破,他伸着鲜红的掌心粗糙地抚摸谢漆的脸,将血蹭匀后捧着他的脸,用北境的口音说些疯话。
冰蓝眼密卷毛,此时他像彻头彻尾的狄族野人,不像中原的皇帝。
谢漆从那浓重得像异族话的口音里分辨他的内容,大致明白了他在说什么。
狄族人信仰雪山的神,雪水化冻前祭牲拜神明。
谢漆不知道他是把自己当祭牲,还是当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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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下山时,两人依靠着坐在窗前地上,暴君瘫在谢漆肩上扒拉着不放,望着西窗一点点归于昏暗,恍惚道:“谢漆,太阳回家了,我不想回家。”
谢漆精疲力尽,还没能说出安抚的话语,暴君便从他肩上滑落下来,谢漆伸手捧住他脑袋枕在自己腿上,抖着手梳理那乱蓬蓬的卷,不过片刻,暴君回家,高骊也归来。
他睁眼的瞬间便转身趴在地上没命地咳起来,咳完左手掐住脖子,右手伸去抚摸谢漆被血蹭得半白半红的脸。
谢漆疲惫地躺在他身边,轻笑着把暴君白天的北境话学给他听,问他说的是什么意思,高骊也跟着笑,却轻声地说了别的:“他在那边复吸了。”
谢漆已经从暴君白天的胡言乱语里知悉,伸手摸摸高骊蓬松的卷毛:“你呢?”
“我啊,我不碰的。”高骊拱过来缩着脖子让他摸,“你在我脖子上咔嚓过一个项圈,它一直在,我就一直清醒。”
残阳的余晖慢慢褪尽,他们互相拉扯着爬起来,就倚靠在西窗下互相依偎,谢漆伸手推开头顶的窗,停在宫檐上的三只鹰呼啦啦地飞下来,争先恐后地围着他们扑扇。
高骊屈指送了海东青小黑一个脑瓜崩,让它飞到正门去传令。小黑歪着脑袋咕咕着飞出去,身后是亲爹的笑嘲:“这傻鸟真是个饭桶,一身肉肥得往我手里坠……”
小黑假装没听见,展翅飞到正门去,天泽宫正门前驻足了一些人,今天的天泽宫是个台子,皇帝在里面砸,在里头哭,臣民就在正门外听着,觉得不寒而栗和觉得狐疑的都有。
唐维只是觉得这戏演得也忒卖力,正门一开,他第一个踏进了天泽宫,绕过狼藉找到了依偎在窗下的两人,一瞬吓得不轻,还以为见了一双鬼,俩鬼抬手朝他笑着打招呼,又阳间又荒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