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座上下当即鸦雀无声。
天子一怒,那是要伏尸百万、流血千里的。即便是陛下这样的仁君,雷霆之怒下,也难保会不会留下桑知辛的脑袋。
一时间,桑知辛与陛下面面相对着,满座朝臣谁也不敢贸然起身请罪,讷然不言的,像是一群缩脖子的鹌鹑。
方临渊也被惊得肩头一颤。
下一刻,一只微凉的手轻轻落在了他的膝头,不动声色地按了一下。
方临渊转过头去,便见是赵璴在看着他。
“无事。”只见他低声说。
他们此时离御座有数丈之远,这样小的声音陛下自然是听不见的。
……但赵璴的胆子是真大。
在座的官吏亲贵哪个不是大气都不敢出?唯独赵璴,神色平淡中甚至隐带着轻蔑,眉睫微抬,淡漠地看向高台的方向。
就在这时,那边的桑知辛动了。
方临渊转头看去,便见他双手捧着酒杯,端端正正地跪在了高台之下,酒杯举过头顶,深深地磕下头去。
“微臣明白陛下之言!”只听他高声说道。
在场众人皆是愣住,谁也不知他此言是什么意思。
只听他接着说道。
“陛下跗骨之痛,是微臣为官不力之果!请陛下放心,三日之内,臣定呈上肃清污吏之法,荡清陛下朝野污秽!”
——
鸿佑帝没有言语,摆了摆手,让他退了下去。
方临渊清楚地看见,桑知辛起身回席之时,在场众人忌惮犹疑的神色和躲闪避忌的姿态。
他这一番话,显然是将自己置于孤立无援的境地。
陛下对他仍没有回应,他却堂皇地将自己摆在了受审官吏们的对立面上,此时无论是他的僚属,还是高堂之上的皇帝,都不会再对他有分毫信任了。
片刻沉默之后,方临渊借着重新热闹起来的声音,转头问赵璴道:“他这是在断尾求生?”
只见赵璴笑了一声,说道:“你看出来了?”
“看是看出来了……”方临渊有些犹豫。“但是此举能成吗?他结党贪污的罪行已经闹到了皇上眼前,皇上怎么还会重用他?”
“我们送到宫中的罪证,也确实没有确凿是他的。”赵璴说。“只要没有证据能给他定罪,此举就仍是有用……”
说到这儿,他偏头看向桑知辛。
“虽胜算不大,不过是赌而已。”他说。“但反正已是死局一盘,没有退路,便随他挣扎了。”
听见这话,方临渊面上浮起了忧色。
“困兽之斗向来是最不可控的。”他说。“你有应对的办法吗?”
赵璴看着他,没有言语。
方临渊一时有些紧张。
“你莫非也没有算到他会有这一步?这就有些麻烦。圣心向来是最难揣测,若是他将兖州这样大的事都推了出去,那岂不是……”
他小声地自言自语着,却忽然,一道微凉的气息忽然凑近了他,在他毫无防备之际,轻飘飘地落在了他耳边。
“仍在我筹算之内。”是赵璴的声音,压得很轻。
方临渊浑身都僵了。
却听赵璴说道:“只是此事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的,而今身在宫中,总不好大庭广众地讲出来。”
他语气里懒洋洋的笑意飘在耳边,方临渊只觉自己是一座满是裂纹的石头。
僵硬得动弹不得,要是往旁边再搬一点,又会被捧得粉身碎骨。
“……原来如此。”
片刻,他硬邦邦地回应了一句,连人带着身下的红木座椅,朝着远离赵璴的方向挪了两下。
旁侧的赵璴微微一顿。
他目光里是方临渊面无表情、甚至显得有些冷峻的侧脸,而高束起的冠让他的颈项与双耳没有半丝头的遮挡,明晃晃地暴露在了烛火之下。
与那冰冷躲闪的神色不同,那儿却是柔软艳丽的一片绯红,像是蒸腾得起热气一般。
同样一副素来不大会伪装的面孔,却在他眼前冰火相触,当即将赵璴与人相与的薄弱经历全否定了,让他一时间都未能猜出个所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