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雨越下越大,直到夜深了都没有要停下的苗头。
老妇人热情地要求他们二人住一晚再走,眼看着外头暴雨如注,方临渊便也没有推辞。
老妪特将他儿子空置的那间房留了出来,又递了伞给他们,让他们去后只管自便。
方临渊又连连谢她,高兴自己今日得以遇见这样的好人。
却待他与赵璴踏进那间屋时……
方临渊才发现,自己高兴早了。
只见那间稻草与泥土垒就的屋子也并不大,一眼就能遍观全景。十步来长的一间屋里,只有一座简陋的土炕,和两张看起来摇摇欲坠的板凳。
纸糊的窗户外风雨大作,房中点起的两盏油灯昏黄沉暗。墙壁上还贴着两张陈旧的囍字,应当是老婆婆的儿子大婚时候贴上的。
……他怎么将这件事忘记了!
老婆婆家里贫穷,只怕没有几张床榻,更没有府中那样的条件,能让他们二人各睡一间屋子。
跟……跟赵璴一起睡啊?
方临渊一时傻了眼,转头看向赵璴。
却见赵璴面无表情,神色平静,像是并不在意这件事一般。
……也是。
两个大男人躺一起睡一觉有什么可怕的?赵璴现在又没穿裙子,他这会儿从头到脚都是个男的,看起来一点也不别扭。
倒是他奇怪,在京城待了几月,人都变敏感了。
方临渊看向赵璴的神色有些尴尬,犹豫着正要说什么,就见赵璴看向他,继而指了指床榻,说道:“去休息吧,明早怕是还要早起。”
赵璴这倒是没有说错。
想起建阳郡还需他前去主持大局,方临渊爬上了床去,脱下靴来,先爬到床榻的最里头,将抱在怀里的那摞账册放在了最安全的位置上。
此处离窗最远,又离枕头最近,只要稍有异动,他必然能够察觉,绝无人能趁夜潜入,将这账册从他手中夺走。
待放好了,方临渊满意地拍了拍那摞账,在床榻原处坐了下来。
他低下头去,便见床榻上正好摆了两被子,虽很陈旧,却透出一股皂角的香味。
他高兴地抬头看向赵璴。
却见赵璴没动,只拉过一条板凳,坐在了火炉旁的墙壁边,抱起胳膊,靠着墙闭上了眼睛。
方临渊一愣:“赵璴?”
只见赵璴睁开眼来,偏头看向他,目光里似乎在问他什么事。
方临渊犹豫着问道:“你就睡在那儿啊?”
——
赵璴一进门就看见了方临渊的尴尬和退缩,一会儿看床一会儿看他的,一双手躲闪着都快要背到身后去了。
赵璴心中一时生出了几分带着气的好笑。
他就这样可怕?避猫鼠似的,仿佛他夜里能化作鬼,无声无息地吃了他。
想到这儿,赵璴牙根有些痒,来回咬着磨了磨,很想将他按在那床榻上去,好教他看看自己究竟会不会吃人。
但看着方临渊两日奔波之后明显瘦了些许的面庞,又看见他劳心劳力一日之后眼底的疲惫,赵璴牙齿磨了一半,又了停下来。
他竟舍不得吓唬他,像是捧着什么,怕摔碎了一般。
罢了,只当是认了命。
让方临渊好好睡一觉吧。他心里头担的事太多,明天一早起来,还有六七个州郡等着他忙呢。
于是,赵璴让方临渊上了床,自己上墙边坐了下来,闭眼假寐。
却不料方临渊会在此时叫住了他。
他看向方临渊。
那双剔透的眼睛里带着一种很干净的邀请,诚恳地真的在问他要在哪儿睡,像是不知何为肮脏与险恶似的。
但偏偏就是这样的纯净,最是勾得恶鬼心旌飘荡,虎视眈眈地吞咽着口中的血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