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霜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桃子酒好喝么?”
宫惟毫不犹豫:“好喝!”
又过一阵子宫惟去找应恺论道时,发现桌上只有茶没有酒,应恺一脸迷茫地道:“霜策说桃花开得正好,想要学酿酒,已把我酿酒的工具借走多日未曾归还了。他说不要我教,等学会了请我痛饮,但我着实不知他何年才能学会……”
两人面面相觑,空气一度安静。
宫惟做了决定:“走,咱们找徐白论道去。”
两人一起腾云驾雾来了东天神殿,徐霜策欣然同意论道,于是拿出了自己刚酿的桃花酒与应恺对饮,又不知从人间何处招出一盘口水鸡。结果宫惟一看有鸡吃,什么论道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吃几口辣的就要喝一口甜的,甜完了又忍不住要去吃辣的,嘴巴不停快乐不止,在一边醺醺然听徐霜策和应恺聊天。两人聊了一阵凡间的战事,突然应恺无来由地沉默下来,道:“我心中有一疑问,时常困惑不已。”
徐霜策道:“但说无妨。”
应恺道:“如果我当初没有去治水,索性便让下游百姓被洪水淹没,是不是如今战事已停,天下大同,谁都不用再战死了?”
徐霜策一怔。
宫惟正斜倚在软榻上抱着徐霜策的枕头,此刻已经半醉,笑眯眯地蹭着枕头道:“也不尽然。”
应恺问:“何解?”
“若你不治水,百姓死而战事停,此乃世间缘法之一。若你治水救了百姓,战事不停而千万人死,此乃世间缘法之二。万事乃万事之因,万事亦万事之果。因此你实在不必把如今战火延绵的结果揽在自己身上,须知天地因果循环相报,你当初去治水,也只是这世间大因果中的一环罢了。”
应恺只静静听着,不置可否。
“对了,”宫惟突然意识到什么:“你是从何处想到这些的,难道有人对你说了什么吗?”
“……”应恺别过视线,没人听出他话里有一丝掩饰:“没有,我自己想到的。”
宫惟宽慰他:“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实在不用多想这些了。”
应恺默然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那天他们饮酒聊天到很晚,宫惟早酣然沉睡过去,软得连拉都拉不起来。徐霜策起身将应恺送出门,两人都酒意半酣,应恺望着人间遥遥一轮明月,突然停下脚步,低声道:“要是这世间人人都满意、人人都得偿所愿,是不是就不会再有那么多喧杂的声音了?”
徐霜策没听清楚:“什么喧杂的声音?”
应恺道:“哭声。”
“哪里有哭声?”
四周分明寂寥无声,徐霜策还以为自己听漏了什么,却见应恺沉默半晌,道:“没有,我听错了。”
徐霜策皱起眉,不知为何突然生出一丝不安。然而他还来不及追问,应恺已经摇头笑了起来:“霜策,你这酒酿得太烈了,到底能不能让我亲自来指点你两下?这样下去何年才能把酒具还给我啊?”
徐霜策立刻一拂袖将手背在身后,淡淡道:“不可。酿酒如求道,各人之道不同,怎能胡乱指点!”
“……”应恺扶额喃喃说:“懂了,那点家当我这辈子都别想拿回来了。”
徐霜策送走应恺,回到神殿,只见宫惟在最熟悉的白檀气息中酣醉不醒,下意识变成了与之相关的形态――小狐狸。
温热柔软的小狐狸趴在云榻上,毛又顺又长,两只尖耳朵软趴趴地,尾巴蓬松柔亮的毛一直垂落到白玉地砖上。它全身都软得像是一滩水,徐霜策站在榻边半晌,呼吸略微急促起来,伸手将小狐狸变回了宫惟。
少年白皙得如同一泓月光,嘴唇无意识地张着,打翻的酒盏溅湿了袍袖,手腕肌肤上浸透了酒与桃花的醇香。
大概因为夜深人静的缘故,徐霜策看着他,心脏在胸腔中一下下重重地搏动,以往压抑的无数个念头突然一股脑冒了出来。
为什么他总是要往北垣跑?
为什么他总是遨游人间,乐不思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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