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份的武汉,比十一月初的北京,还要暖上两三度。
但这只是从气温数字上看的,就实际感受而言,反而武汉更冷一些,尤其待在屋子里不动,那种湿冷的感觉会更明显。
剧组给租的这间房没有供暖设备,就一个挂在客厅里的空调,即便全天开着,制热效果也有限,而且空气会非常干燥,可是不开,冉霖基本上隔一会儿,就要在屋里来回走走,否则总觉得胳膊腿要被冻住。
相比之下顾杰好太多,就在冉霖捂着被子坐沙里看剧本的时候,这人可以拿出自带器械原地健身,哑铃或者俯卧撑架这些都是最基本的,还有各种冉霖叫不上名字的匪夷所思的器材,冉霖总觉得即便有一天顾杰弄出个平衡球在上面翻滚,或者垂下个瑜伽绸缎在上面飞翔,他都可以泰然处之。
“你也来运动运动,”终于感觉汗出透了的顾杰起身,拿过手边的毛巾擦擦脸,不太满意地看缩在沙里的伙伴,“身体就是这样,越动血气越通,血气越通,越不怕冷。”
冉霖若有所思地放下剧本,幽幽地问“如果是狄江涛,这样的冬天,他会待在家里做什么”
“吃外卖,看电视,呆,或者自怨自艾”顾杰撇撇嘴,把毛巾一甩,搭到肩膀上,“反正不会是强身健体。”
“所以啊”冉霖拿起剧本冲顾杰亮亮,“我已经很上进了。”
“那拜托你看染火的剧本行吗,”顾杰没好气过来,抽出冉霖手里的剧本翻两页,头疼皱眉,“灯花传奇你接的时候咋想的”
“片酬高。”冉霖实话实说。
顾杰黑线看他“所以在染火上损失的片酬,你就打算用这部戏补回来”
叹口气,冉霖摊手“不是我打算,是公司打算。”
“要我说你开个工作室得了,现在很多人都这么干,自己当老板,不用被任何人管,还不会被抽成。”顾杰把剧本还给冉霖,随口道。
“那你怎么不开”冉霖疑惑,如果他没记错,顾杰也还签着经纪公司呢。
“我现在就和开工作室差不多啊,”顾杰说,“我经纪人自己就是老板,所以他通常会给我专业建议,但采纳不采纳是我自己的事情,我如果有什么想法呢,就直截了当和他说,他会尽力帮我去争取,合作很愉快,没有变的理由。而且自己开工作室要操心的事情也多,我一想那些就头疼。”
冉霖披着被子倒进沙里,一声轻叹“我也不想操心杂七杂八,就想专心演戏。”
“话说回来,”顾杰似乎被提醒到了什么,走到沙末端,把冉霖盖着被子的脚往里一推,随之坐下正色道,“咱俩好像还没对过戏吧”
冉霖费半天劲才把连被子带脚从顾杰后背和沙背之间的夹缝里抽出来,一股脑坐起身“好像还真没有”
何关敲定他来演狄江涛,就一顿饭的工夫,根本没有什么试戏环节,所以他和顾杰,还真没正经交锋过。
“试试不”顾杰双目放光,一脸兴奋。
冉霖不自觉咽了下口水“那就试试”
虽然这台词怎么听都好像不太正经,但天地良心,这确实是两个敬业的大好青年。
除了敬业,其实这里面也有对搭档的好奇。
同居一个月了,冉霖和顾杰的友谊已经从漂流记的“相处愉快”升华到现如今的“知己知彼”。顾杰知道冉霖需要八个闹钟才能起床因为一墙之隔的他每天也要被闹钟荼毒;冉霖知道顾杰早晚都需要运动,有时候中午还要来场加练;可以说现在他们的革命情谊,除了没谈过彼此的感情,其他再无空白。
至于感情领域
冉霖不知道顾杰有没有女朋友虽然他倾向于没有,但最近顾杰确实聊手机还聊得挺频繁。
顾杰不知道冉霖有没有另一半虽然他倾向于有,但除了夜深人静后会隐约听见隔壁的细碎说话声,但冉霖刻意压低,根本听不清楚,也无法断定究竟在和谁通话,以及是不是情话。
好在,俩人对彼此的这一领域,都不是很好奇。
相比之下,还没对过戏,就非常不应该了。
说动就动,冉霖当下掀开被子,哒哒哒跑回卧室去找染火剧本,顾杰亦然,最后两个人在客厅碰头,挑了故事开端的一场戏,小顾怀疑狄江涛在监视小卖店店主,于是以摸排片区情况的名义,登门拜访。
大约半小时的时间里,客厅一片安静。
没人说话,两个人各居一隅,揣摩自己的戏份,背自己的台词。
这场戏生在夏季,空气潮湿而闷热,冉霖看着看着,竟神奇地觉不出冷了,反而浑身粘腻,仿佛真的被蒸不掉的汗水堵住了每一个毛孔。
所有台词已烂熟于心,冉霖放下剧本,不自觉起身,恍惚中来到窗前,隔着蒙着厚厚灰尘的玻璃,眺望对面。
可他什么都看不清,灰尘模糊了视线。
冉霖很自然打开窗,冷风呼地吹到脸上,他却毫无所觉,反而把小臂横搭上窗台,肩膀放松,上半身重量很自然放到窗台上,是个趴窗看天的姿势。
但他看的不是天,是楼下。
没个灰蒙蒙玻璃的阻隔,视野清晰,楼下一览无余。
那个看似和蔼可亲的小卖店店主,在狄江涛的眼里,却透着怪异。他和来店的每一个人都热络攀谈,老住户,新租客,乍看就像居委会大爷一样热心。
可是不对。
那个小卖店店主才三十左右,虽然不修边幅使得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但那双眼睛,是年轻人的眼睛,而且是热络下藏着阴冷,庸俗后面隐匿着执着的眼睛。
狄江涛在监狱里看过太多眼睛,后来他现,通过一个人的眼睛,就大概知道这个人是可以攀谈,还是必须要躲着。
这让狄江涛少吃了很多苦头。
而现在,这个小卖店店主的眼神,和他在狱中见过的,下手最黑最狠的罪犯,如出一辙。
狄江涛知道这听起来像疯话,所以他没打算就凭一双眼睛,一个第六感,便给别人定罪,而且他也完全不想再和警察打交道,他只是难得在困顿无望的混日子里,找到一件有趣的事,他想跟上去,跟出一个结果。
这结果可能是对的,可能是错的,可能无疾而终,可能惊世骇俗,都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