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没有回头。
她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他的问候多么熟悉,温柔的语气,听在她耳里,却如同针刺,每一个音节每一个字眼,从她的耳朵贯穿进去,直接捅到她的心里。
过去连夏生也是这样和她问候的,每次她负气出走,但凡重新回家,他一定会假装陌生人,故作疏离,同她说:“你好,隋穗,总算见到,我是连夏生。”
一字未差,除了名字谐音。
岁岁差点站不住。
连夏生的手悬在半空,迟迟未能得到回应。
韩衍打圆场:“连先生,朝小姐身体不太舒服,要不我先陪你入席?”
“谢谢韩总好意。”连夏生不动声色朝前迈进半步,他的目光定在岁岁身上,问:“要请医生吗,我随身携带私人医生,一个电话打过去,只需十分钟,就能赶来为朝小姐看病。”
他的声音近在咫尺,岁岁甚至都感受到他呼出的气息有多炙热,连同这周围的空气一起,扑向她裸露在外的肌肤,烫得她浑身都疼。
岁岁紧咬嘴唇。
这一天,早该料到。
南城与北城相隔虽远,政治经济格局大相径庭,但是网络没有界限。
一个娱乐圈的公众人物,怎么可能藏得住。再说,她从来也没想过要躲藏。她要为自己讨的公道,在连夏生身上。她不可能一辈子都不和连夏生见面。
只是,她没想到,这一天竟然会来得这么快。
岁岁短促呼吸几口。
她已不再是隋穗,她是岁岁,她是他不曾认识的陌生人,她不怕,她什么都不怕。
“不用麻烦。”喊出口的声音,吐词生涩僵硬,岁岁停顿数秒,转过身抬起头——
水亮的眸子,隔着朦胧泪珠,笑意盈盈,她伸出手:“连先生,你好,我是朝岁岁。”
这一次,轮到她被人冷遇。手伸出去,无人握手。
岁岁望过去,连夏生正盯着她,他的视线剐在她脸上,刀子似的落下来。
岁岁作势就要收回手。
他在这时握住她,贴心地问:“朝小姐,怎么哭了,是风吹沙子进了眼睛吗?”
岁岁看向那只握住她的手。
连夏生的手掌,粗糙温厚,他喜欢击剑,常年握剑的地方,磨出厚厚老茧。
岁岁连忙抽回手,一字一字,刻意将话说得周正礼貌:“睫毛掉进眼睛,已经被泪水冲出来,让连先生见笑了,实在不好意思。”
这才是对陌生人该有的态度。
他连夏生,算什么?
什么都不算。
“我还以为朝小姐认错人,恨得眼泪都出来。”
水晶灯的光打下来,流光溢彩的绚烂中,连夏生一张极其英俊的脸平和含笑,高挺山根架着的框架眼镜下,他垂下长长的睫毛,似是思考。
岁岁屏住呼吸。
他什么意思?
不等她回应,连夏生愧疚笑了笑:“是我没有幽默细胞,朝小姐与我初次见面,我不该自以为是讲这种冷笑话,抱歉。”
岁岁声音有些嘶哑,明明一刻都不想停留,却还要假惺惺地说:“没关系,认识你很高兴,希望你今晚玩得愉快。”
她转过去看韩衍,“韩总,我想先走……”
话未说完,连夏生问:“朝小姐刚来就要离开吗?”
岁岁皱眉。
韩衍适时出口:“朝小姐离开与否,是她个人意愿,任何人都不能强迫她。今天的宴会,我会代替朝小姐,和资临一起招待连先生。”
连夏生只是笑,并不回应,他眼皮一扫,打量岁岁,问:“离开前,朝小姐能为我签个名吗?”
岁岁松开攥紧的手,她没有拒绝,淡淡说:“当然可以。”
连夏生递来的是一张明信片。
电影宣时印的明信片,上面有她在《风月》里穿旗袍的剧照和剧中人物旁白。
台词这样写:有一天我在院子里晒太阳,没有风,阳光晒得人睁不开眼。我热得直喘气,听树上知了叫个不停,生活太过平凡,意识到这一点,我既沮丧又惊喜,那一刻突然如释重负,原来我爱的从来都不是你,而是爱着你的那个我。
岁岁签下自己练了千万遍的名字。
连夏生收回明信片,岁岁匆匆一瞥,望见他的眼神在签名处停留片刻,像是在分辨。
岁岁忽地一下紧张起来。
辛劳苦练,绝不会有任何人能认出她的字迹。就连宋明颂也没能认出,连夏生更不可能。
他从未真正关心过她。
岁岁敛神,细声问:“连先生,有哪里不对吗?还是说你不喜欢我的签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