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是命定的道主,但尘世自然亦有枯荣寒暑之理,孤阴不生,独阳不长,那——”他叹气,“为了天生道骨的道主能够平安降世,在道主的命轨上为他无上的荣光增添一抹瑕疵,以‘魔主’为基石而诞生的一位兄弟,是不是就不难理解了呢?”
“而面对这个注定被正道所弃的孩子,身为天机道的正统修士,自然不会违逆天道的立意,甚至可以加以利用这枚天道的棋子。”
朽寂魔尊持杯,神情淡漠地抿了一口茶汤,只觉得那清香甘美的茗品都化作了唇齿间徘徊不去的苦涩。
“比如说,他们因为道主这个孩子所要经历的那些三灾九难,都应验在我这个注定堕入魔道的逆子身上,不就好了吗?”
母亲最爱的人是父亲,她的三灾九难本应该应运在父亲的身上,可是最终,这劫难却落在了莫执悟的身上。
所以,明明深爱着彼此,却要拼尽一切地淡出对方的生命,让时光磨平这份感情,然后将那份属于尘世的爱都寄托在莫执悟的身上。
注视着他的母亲,心里是不是在思念着父亲?她最后宁可死在他的手里也不肯跨过天劫的最后一坎,是不是因为父亲已经先她一步离去?最初的最初,她对孩子毫无保留的爱,是不是因为她早已看见了终局?
多可笑啊,那曾经折磨了他近万年的心魔——亲手殺母的罪孽,到头来竟是如此荒唐的一场闹剧。
可笑得让他险些笑出声来。
——却又痛得撕心裂肺,几乎要为此而落下泪来。
“抱着斩断尘心的念头去爱我,只为了不让劫数斩断他们之间最后的牵系。”
朽寂魔尊淡淡地勾唇,好似无力,又仿佛深藏的竭嘶底里。
“从一开始,他们就……”
“做好了全心全意爱你的准备。”易尘突然出声,语气平直地描述道,“没错吧?”
无人应答。
仅有两人的茶室里,一时间充溢了逼仄而又压抑的空气。
朽寂垂了垂眸,他淡漠的余光落在易尘轻阖的下颚上,那是她紧张的证明。
“你果然比苦蕴更擅长诡辩。”
死寂一样的沉默中,朽寂最先打破了这份令人尴尬的安静,只是语气凉薄地轻嘲,用一种几乎掩盖不住的轻慢之意:“是不是在嫂子的眼里就只能看见这个世界的光明与美好,所以一切抱有目的与恶意的阴谋都可以归咎为情有可原,然后坦然无畏地劝解他人原谅——”
“你要将他们的爱视作‘阴谋’吗?”易尘近乎无礼地开口打断了朽寂的话语,“但凡你有半分这样的念想,你也不会如此痛苦了吧?”
“我的确没有资格要求他人原谅于否,只有真正受到伤害的那个人才有资格说原谅,其他的,神也好,佛也好,都没有资格。”
易尘双手握着茶杯,藏在面具后的脸却是冰封一般的冷静:“所以,我说,信不信,接不接受,都由你。”
少女说得斩钉截铁,朽寂却嗅见了其中的危机,他的理智在命令他立刻喊停,可他的感情却在催促着少女继续说下去。
仿佛自欺欺人,可笑之极。
魔尊拒绝的话语最终也没能说出口,他只能沉默地坐在原地,听着少女语气平静地吐出了比恶鬼更加蛊惑人心的话语。
“你可能不知道,我和少言的相遇,源于一场……荒唐而又可笑的……骗局。”
易尘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说出了那个一直埋藏在她内心深处不敢提起的字眼:“那时候的我,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会偶尔调调香,看看书,对道一知半解却并没有什么伟大造诣的凡女。”
“我之所以说我们的相遇酷似一场骗局,是因为那时候的我不知道少言就是少言,准确的说,我一直以为他是一个扮演‘道主’的凡人。”
易尘毫不避讳地凝视着朽寂魔尊的眼睛,她用一往无前的勇敢,将自己心底深藏的愧怍袒露无疑:“我以一介凡人之身与高高在上的问道七仙交好,用我浅薄的见解与虚伪的身世,‘骗取’了他们的赤忱真心。”
“我虽然不知情,但我不否认,那个时候的我误导了他们,令他们误以为我是与他们处于同等地位上足以交心的友人。”
“他们对我真心相待,我却一无所知地笑着他们执着地扮演‘问道七仙’的角色,那个天真可笑的我,根本不相信我的友人是大名鼎鼎的问道七仙。”易尘说着说着就忍不住抿了抿唇,难过得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声,“我用半真半假的、不纯粹的感情,骗取了他们真诚的善意。”
“我甚至还对少言许下了可有可无的承诺,说着贻笑大方、根本不存在的‘我道’,骗他为我而倾心。”
“虽然那时候的我对一切并不知情,但是我无法否认我的不诚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