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愣,举起胳膊在架子上点来点去:“要爬到书架上,然后根据某种顺序,在架子上找到特定的书——”
“你告诉我是什么顺序就行了,”说着,创造士从腰上的某个口袋里掏出什么东西,然后手掌一扬,一团幽绿的光点从他掌心轻飘飘地飞起——是萤火虫。
“什么顺序?”创造士催促道。
我把女仙的那番话告诉他:找到作为的那只小鸟之后,朝着雪花飞来的方向,看见树桩就左拐,看见树洞就右拐。听我说完,创造士朝着萤火虫吹了口气。顿时,这些细密的小光点像蒲公英似的腾上半空,飘飘荡荡地四散飞去。
很快,萤火虫几乎布满了我的整个视野,仿佛漫天星斗。它们在每一列书架上逡巡盘旋,忽高忽低,忽明忽暗。突然,这些小虫子迅速聚拢起来,从四面八方齐齐飞向房间的某处。
——它们找到了?
萤火虫在某列书架前团成一拳光球,幽幽地浮动。但它们只停留了片刻,又立即飞向下一列书架,然后又是下一列,再下一列……错不了,它们正循着书脊上的涂鸦记号左拐右拐,来寻找最终的目标。创造士喊了声“跟上”,就迈腿追了过去。我更不甘心了:难不成我蹦蹦跳跳跌跌撞撞地找了半天才发现的东西,这些小虫子一下子就能找到?
这个念头刚从我脑中冒出,那团光球突然停了下来。幽绿色的微光映在某列书架上,虫子们接二连三地收起翅膀,落下,它们的荧光像最轻最薄的细纱一般,贴上其中一本书的书脊。
创造士也在书架前停下,伸手取下那本书。
书脊上用青绿色的墨水画着一颗蛋——和我之前看到的一样。
创造士回头朝我一望,像是询问。我不明所以,但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于是他把书翻开了。
我猛然想起上次拿到书后发生的事,大喊一声“小心!”,然后立刻卧倒在地,死死闭上眼睛,用胳膊使劲攀住旁边的书架。然而我这般戒备了好一会儿,四周依然一片平静,什么也没发生。我抬起头来,看到创造士也困惑地皱着眉。
他又朝我望了一眼,走到我面前,把书递给我。
“可能需要你来翻,”他说,“我是被规则束缚的,但你没事。”
这是什么意思?我没听懂,但还是从地上站起来,接过那本书,翻开扉页。
——呼啸的风声从耳边骤然响起。与此同时,周围书架上的所有书本在风中“呼啦啦”地翻动,书页猛烈地扑打、翻卷,仿佛翅膀。像是有一场飓风正在这个房间里生成,而我站在风眼,连头发丝都没有被吹动。
那种怪异的晕眩感又出现了,眼前的景象有一瞬间的重叠与模糊。我揉了揉眼睛,放下手的时候,风声停止了,书页的震颤也随之消失。我转头朝两边的架子上望去——和上次一样,书本不见了,摆在那里的是无数大小不一,色彩各异的蛋。
——“原来在这里。”创造士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我这才回过神,刚要开口问他,创造士又上前两步,一只手从口袋里又抓出一团萤火虫,另一只手往怀里一掏,抽出一张纸片似的东西。他动动手指,三两下就把那张纸片折成一只小小的纸鹤,然后把它往空中一抛。纸鹤竟然活了,它的翅膀舒展开来,被萤火虫团簇着朝房间深处的书架飞去。
“那是什么?”我问他。
创造士抬头望着半空中逐渐远去的纸鹤和萤火虫,细眼睛里有一些复杂的情绪。
“是蓓丝的一点记忆,我偷偷藏起来的,”他说,“它能带我们找到她的回声——快跟上。”
创造士追着纸鹤和萤火虫,在书架密林中飞快地穿行。他跑得实在太快,我迈着短腿怎么也追不上。我大声喊他等等我,他才折回来,一把把我抄起扛在肩上,转身继续跑去。
我不喜欢被扛着,他跑起来晃得我很晕,几乎要吐,但想到蓓丝还坐在那个冰冷的幻境里,还是努力忍住了。创造士一边跑着一边断断续续地和我说话。但我实在太晕,耳朵都软了,听一半漏一半,只听到他说什么“莽撞”“发现”“图书馆”“报告”……什么意思?我和奈特溜进去的事被图书馆的人发现了,还被报告上去了?
那他们怎么不来抓我?
(不……并没有催他们来抓我的意思。)
经过那些蛋的时候,我又听到一些细碎嘈杂的声响:哭的声音,笑的声音,说话的声音,唱歌的声音……这些响动像水面上的涟漪,从蛋壳下透出,淡淡的,浅浅的,荡漾着传进我耳中,听上去像有很多人在注视着我们奔跑。萤火虫金绿色的光辉掠过的时候,有些蛋会突然震颤。里面的东西似乎在蹦跳,在挣扎着想要出来。
终于,纸鹤的飞行停止了,萤火虫在某列书架前团团围聚起来。架子的高处,有一枚小巧的蛋被它们照亮,仿佛藏在暗处的宝石。
创造士跟着在架子前停下。他把我放到地上,又抬头朝上一望,细长的手臂一扬,把那枚蛋取了下来。
蛋非常小,我从河里摸来的卵石都比它大一些。蛋壳是浅浅的蓝色,上面零星散着几粒金色的斑点。那只纸鹤轻飘飘地落下,刚要停在蛋上,就被创造士捏着翅膀提起,胡乱往腰间的口袋里一塞,看不见了。
创造士的掌心只剩下那枚蛋,他专注地盯着它。蛋壳下传来细微的响动,是说话声。我又仔细听了听——是一个男人在说话,在爽朗地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