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棵大树被拦腰折断了。我们藏身的树影消失了,四个人毫无遮挡地暴露在阳光下。
肉翅的鼓动声在头顶响起。我抬起脸,一阵腥风扑面而来。我看到勺子底下的部分了——是一长条贯穿头尾的嘴巴,像裂口,像被狂乱地缝上的伤痕,嵌满了交错的针脚似的倒刺。原来它不是没有嘴,它的嘴在底下。
下一刻,那张峡谷似的宽阔大嘴缓缓张开。灰黑色的液体又“啪嗒”“啪嗒”地滴下来。
——天黑了。
只一刹那,日光消失,夜幕降临。腥风停止了,翅膀的拍打声也停止了。我听到一声低哑的呜咽,有什么东西从半空掉落下来,在地上响亮地一摔,摔得粉碎。
眼睛适应了突如其来的黑暗之后,我看到夜空中闪烁的星辰;很快,月亮也从云后探出。借着月光和星光,我看到面前那堆碎片——勺子已经碎成了千万块,看不出半点原型,仿佛只是一个被打翻的陶器。
一片小小的白影从半空中飘飘荡荡地降落下来。我从地上爬起来,看到那是只纸鹤。一个创造士伸出手指,纸鹤轻巧地落下。他把手凑近耳边,聆听那只小东西的鸣叫。
“还好,赶上了,”另一个创造士长长地吐了口气,“我就知道大祭司一定会帮助我们。”
铁匠也从地上站起来了。他紧紧地握着拳头,脸上也有被砂石擦破的伤口。刚才如果不是突然天黑,也许他准备靠自己反击那只勺子。
“现在可以回家了吗……?”我小声问道,“不会又有别的怪物飞出来吧?”
“等一下。”正在听纸鹤耳语的创造士突然开口。说话的时候,他把停着纸鹤的手指高高举起,高过头顶。纸鹤收起翅膀,端坐在他的手上。
“大祭司传令,你们两人和我们一起回去宫殿,”创造士说,“正好,来时的马空了一匹——你们骑上吧。”
于是,我和铁匠跟着那两个创造士一起,骑上他们的马,朝创造士们的宫殿出发了。
因为四个人只有三匹马,所以一个创造士让我坐在他后面。我想了想,比起他来,我还是跟铁匠熟悉些,于是转身爬上了铁匠的马。看到我上来,铁匠微微皱眉,小声跟我说他不会骑马,可能会摔,我还是跟他们一起比较安全。我说没关系,虽然我也不会骑马,但是我看过很多人骑马的样子,知道该怎么骑,他要是害怕,可以让我来,他坐我后面就行。铁匠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像被我乱缝一气的布头那么紧。他不再说什么,只让我坐稳点,然后握住了缰绳。
创造士们点亮两盏小灯,把它们挂在马鞍旁边,橙黄色的光芒一下子照见林子里的路。宫殿在林子的另一头,和镇子之间正好被树林隔开,骑着马也许小半天就能到达。路上,我问创造士们,他们那个同伴怎么办,就把他留在林子里吗?其中一个创造士说,大祭司已经知道这件事了,一定会派其他人来处理,不用太担心。我又问那个人是死了吗?另一个人说不会的,大祭司会帮助他,也许到明天,到太阳重新升起的时候,他就能恢复健康了。
真的吗?那可太好了。
比我想象的时间更短一些,我们很快就走出林子,又跑了一段之后,顺利到达了创造士们的宫殿。我抬头看看天上蓝紫色的夜空,真奇妙,天已经那么黑了,我却一点都不困。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午夜天空的样子。
我们在宫殿前的广场停了下来。这栋建筑在夜色里泛着银白的光芒,比月亮还要皎洁。然后一个创造士牵走了马,另一个领着我和铁匠朝宫殿大门走去了。我不是第一次来宫殿,却是第一次看到宫殿的正门。那两扇雪白的雕花大门是某种半透明的石头做的,光滑、莹润,又高大宽广,光是门洞就可能比我家的房顶还高。带路的创造士从腰上的小口袋里掏出一支手指长短的玻璃小棍,往大门上一敲,又一敲;很快,门后响起一段清脆的铃声。然后大门缓缓敞开了。
(原来正大光明的进门法,是这么做的呀。)
创造士做了个“请”的手势,我们就跟着他一起走进去了。大门里面也是一样用那种白色石头搭建的,天花板高得看不见顶,走廊长得望不见头。上一次我没仔细看,现在看来,这间大房子就像是在山里凿出的岩洞——该不会,这整个宫殿就是一座被掏空的山吧?我一边走一边靠近墙壁,和上次看到的一样,墙上有许多大大小小的浮雕,好像是某种图案,或者记载了信息的纹路。我忍不住伸手想摸,可前面的创造士突然回头看了我一眼,我只好把手缩回来了。
我听到铁匠的呼吸声好像有些奇怪,转头去看他,发现他皱紧眉头,脸色绷得比鼓面还紧。
我凑过去悄悄问他:“怎么了?”
他不说话,但我看出来了,他紧张,可能还有点害怕。
“你没来过这里吗?”我又小声问。
铁匠点了点头。
我笑了,终于让我遇上一件别人没经历过,而我正好有所见识的事了。我踮起脚伸出手,拍拍他的脑袋:“别怕别怕,这里没什么吓人的东西。我以前来过一次,你有什么不知道的,可以问我。”
铁匠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我想到了什么,赶紧瞟一眼前面的创造士,又压低声音:“上次我是偷偷来的,你可别说出去。”
铁匠更困惑地皱起眉头了。但我不想跟他解释。我已经是大人了,该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少说点总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