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沈随安沉吟片刻,回答,“顾家幺子与逸欢缘分已尽,再无多余牵连。陛下不必多虑。”
“那朕可就不会收手了。”
“……说起来,先前坊间传言,说逸欢姐出门在外,被一男子当街求亲,是真是假”宋荆插了句嘴。
“这件事朕倒是闻所未闻,逸欢,说说”宋陌似乎对此很感兴趣。
“事是真的,不过,也不算什么大事。”沈随安想带过这一茬。
“胡言,”宋陌看样子却挺在意的,“你好歹是个国公府二小姐,哪里是随随便便一个男子就想攀附的是他冒犯到你了”
“不,陛下,那人……”沈随安思索该怎么去形容,“嗯……或许,还挺有趣,应该不算坏事。”
“难不成逸欢姐对那人有意”宋荆询问。
“不清楚,”沈随安叹了口气,“一切都还没决定。”
“罢了,”宋陌头疼地看着明显有些意动的沈随安,“如果喜欢,那便无所谓,想要就娶回去,不必瞻前顾后不过,还是得挑点有用处、会讨喜的,莫要跟先前一样,只受气,还讨不到一点好。”
“逸欢受教。”
“滚开、滚开——”
“不是我做的、呜……”
“你以为自己还是曾经那个不可一世的顾小公子吗”
“还不是个被人用过的货色……”
“云熙弟弟,现在,你同哥哥们一样了——”
顾云熙从梦魇中惊醒。
纷乱的言语中充斥着恐怖的、怨毒的叫喊与咒骂,在意识中不断尖声嘶吼,可最伤人的不是那些锐利的话语,而是平静地、撕碎他遮羞布的叙述。他捂住自己狂跳的心脏,大口大口呼吸,过了许久才勉强舒缓下来。
头好疼,胃也难受得紧。
白日被灌下了不少酒,顾云熙回到府中之后连简单的清洗都没有,便浑浑噩噩地栽倒在了床榻上。那个负责侍候他的男侍如玉年纪小,没经验,根本就不懂得察言观色,竟然任凭他醉倒,给他盖上了被子就离开了。
好恶心,一切都好恶心。
周遭充斥着他身上的酒气。这酒不是好酒,闻着都令人作呕。可他那个时候,还是需要继续喝,只是因为那些女人喜欢看他喝,故意给他递了一杯又一杯的酒。他不喜饮酒,以前甚至可以说是很少喝酒。
“顾小公子,”那曾经追在他后面跑,他连个眼神都不想给的霍家长女霍奕坐在了他面前,“顾大人说,你是情愿陪我们喝这一顿的,对吧”
“毕竟,以前的顾小公子可是非常难请呢……别说是一起吃饭,估计是连句话都舍不得跟我们说。”
“现在这幅模样,莫不是想要挑个新妻主哈哈哈……”
“我们可不是沈二小姐那般温良的女子。”
“啧啧,也不知道那沈随安怎么想的,这种姿容的男子都舍得放走……”
“说不定是玩腻了……”
她们嬉笑着在暗中讽刺,而顾云熙能做的,只是装作听不懂,然后尽可能地笑着接受她们的一切刁难。今天也是这样,明天,还有明天的明天,或许以后……都会是这样。
原来这就是姐姐与哥哥们所经历的。
他懂得了哥哥看向他时,眼神中浓烈的嫉妒与憎恶了。在此之前,他是被排除在外、唯一干净的。而现在,他们都一样,被折断了傲骨,卑躬屈膝,扮演者听话的、供人调笑的物件。母亲只保证了,不会让他们受到伤害,不会让他们死。
但也仅此而已
必须要这样吗他问过。母亲只是沉默。末了,她说,如果想活下去,就去做。只需要忍耐一点言语,承受一点压力,让她们愿意去看在一点薄面上,不去平白污蔑二姐便好。
说起来好像很轻松一样,毕竟名义上,他仍然与那些家伙身份平等。对方也知道分寸,她们把恶意藏在暗处,没有拿到明面上,好像是一场人尽皆知的做戏。
可他不想以这样的姿态活着。
熬过今夜,明日还要出门。没完没了,好像永远望不到头。讽刺的是她们邀请顾云熙去的草场,是曾经沈随安带他去过许多次的。
他很熟悉那里,即便曾经的顾云熙总是不喜欢被带去草场。那里有沈随安的马儿,他不擅骑马,沈随安想教他,总被他拒绝。他抱怨为何沈随安限制他的自由,不让他出门,他向往那些可以出门赴宴的公子,想要成为他们中最为出挑的那一个——
但当他真的拥有了“赴宴”的机会,一切也都不同于往日了。
“只要你还是我的夫郎……”那个女人曾经用轻缓的语气,安抚着他,“就可以信我。”
他已经不再是沈随安的夫郎了。
沈随安回府时,夜色已深。
今夜月圆,云也多,不冷,能听见虫鸣。
因为被留着用了晚膳,还陪着陛下去御花园走了一圈,今日回府的时间晚了一些,不过沈随安并不疲惫。这个时辰,妹妹应该已经歇下了,云水居应该十分安静。
不过她刚踏进自己的院子,便听到了身边人的声音。
“逸欢姐姐!”小少年从旁边的果树跃下,小跑着赶过来,“你回来啦。”
眼前的陆湫看着精神好了许多,蓬松还带着微卷的长发早已干透了,扎起高马尾,像是尾巴一样在脑后摇晃。
“这么晚了,怎么在外面待着”沈随安发现自己见到陆湫就总忍不住想笑起来,对方见到她时显而易见的向往与欢喜让她也不由得被感染。
“想等你,送你个礼物,”他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从背后拿出一个小东西,“不过……做得不是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