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嘴唇翕动,半晌没能说出话。
那双含笑的眼睛就这么看着他,将他的反应全部纳入眼底。顾云熙曾经说过,晚黛这双眼睛像狐狸,真是和那人淡漠的性子毫不相符,只适合去媚女人。那时,晚黛默不作声,并不回答。
而眼下,他再一次地面对这双眼睛,却无法说出任何话语。
晚黛是他唯一苛待过的男侍。曾经在顾府,顾云熙对待自己手边的男侍都极为温柔,从未动怒,也不曾主动惩罚过他们。当时,顾家的许多男侍都想来他手边做活,因为顾小公子是个好相处的,也是个大方的,他乐意从指缝中扣出一点碎金散落在地上任由那些人争抢。
若非是家族变故,若非是在沈家感受到的压力与痛苦,他也不想将情绪发泄在晚黛身上
顾云熙并不觉得自己有错,毕竟晚黛是他唯一能够掌控的人了。他明明是因为需要晚黛,才做出的那些行径。
反正晚黛是暗卫出身暗卫的训练或许还要更加严苛。其实暗卫大多是女人,只有很少一部分暗卫会是男子,在顾云熙看来,晚黛本就该比平常的男侍皮糙肉厚一些。
毕竟晚黛总是不哭不叫,即便脸色苍白也努力忍着,只有从呼吸声才能判断他是不是无法压抑疼痛。毕竟晚黛即便被针刺过了手,也仍然可以给顾云熙盘出极为漂亮的发髻。
他通常很快就会腻了,也会和之前一样,将自己的物件送给晚黛当做补偿,也会关心他的吃穿用度,也会将他留在身边。
是的,顾云熙要留下他,晚黛不可以落入别人手中。因为这是唯一属于他的东西。
但是这唯一一份,也仍然被他弄丢了。
仅仅只是一个不值钱的、甚至名字都是他随口取的暗卫男侍,只是一个连活下来都应该感恩戴德的下人,他只是想要这样一个人陪在身边,也不可以吗
他很过分吗可是那些被主家人随口一句话就打死扔出门去的人呢那些要承担暗卫职责,甚至因为一句命令就要送死的人呢那些被女人随意用了,丢了清白后就不得不自裁的人呢
比起他们,晚黛的命已经足够好了,又不是每一户主人家都像沈家一样假慈悲,凭什么说他有错!
都说万事皆有因果,可为何上天总是因为他犯下的错误来惩罚他,却不曾因为他的善举而对他仁慈呢为何上天不能平等地降下罪责呢
顾云熙不明白。
他只是选错了而已啊……就必须要遭受这些不幸吗
现在,那个叫陆湫的,带着那个叛徒,来要他的道歉。
他要向自己曾经的下人低头,还要说出自己的错误。
多么荒谬。
清俊美丽的青年站在那里,仿佛一阵风都能将他吹倒。顾云熙尝到了自己口中的血腥气,而紧握的手指几乎要将苍白的皮肤刺破。
他抿紧嘴唇,别开眼神,用了许久才平复好情绪。最终,他面对着晚黛,十分勉强地说出那几个字:
“从前的种种,是我对不起你……”
“是我做错了。”
那声音在下一刻便飘散了。
“顾公子的心情,晚黛都懂……”
眼前的男子并不因为他这敷衍的道歉而生气,反而笑意更深,作出一副极为体贴的模样,声音轻柔而乖顺,像极了曾经在他手下时的模样。
“其实,晚黛也想同公子叙叙旧,聊聊天。”
“小主仁慈,特地让晚黛来帮忙照料,服侍顾公子养伤。所以接下来几日,还请公子多担待……”
他的声音带上轻笑。
“奴定然不会照料不周的。”
顾云熙呼吸一滞。
这方院落坐落在王城外围,占地广阔,安静清闲,距离商铺集市稍有些远,但也算能接受。从沈家主宅驾车到这边,约摸要半个时辰。
此时是午后,陆湫犯困,沈随安也一样打着哈欠,二人索性窝在一起小睡一觉,待醒来时,正巧到了地方。
“……妻主,”陆湫是先醒的一个,见沈随安睁开眼,就过来蹭她的脸,小声说,“我梦见我们成婚的时候了。”
“……还想再结一次”沈随安问。
“不要,一次就够了。”陆湫摇头。
可能是怕再来一次还得先和离。沈随安没点破,顺手捏了把陆湫睡醒后还有些泛热的脸。
“唔……不过,我之后回家还能穿那套婚服吗只穿过一次好可惜,明明做得那样好看……”陆湫揉揉被她捏过的位置,试着请求,“不穿出去,就只在屋子里穿一下。”
“可以,”沈随安没意见,“你不嫌麻烦就行。”
婚服那制式,穿一套得好半天,而且因为衣服太华丽,不搭配头冠,不抹上粉黛,其实是不容易好看的。到时候光是穿一次婚服他都能折腾一整天。
反正也没什么正事要做,当做打发时间也好。随他开心。
“其实,我一直想穿着婚服……”陆湫贴着沈随安的耳朵低声说了句话,“可以吗,妻主”
“……胡闹,”沈随安皱紧眉,轻拧了一下陆湫的耳朵当做教训,他今日没戴耳饰,那耳垂软乎乎的,手感不错,“别总想着那事儿。”
“我忍不住……!”陆湫撇撇嘴,“我以为妻主大人会喜欢的。”
……不想理他了。
但这是自家夫郎,不理也不行。所以还是得一同下了马车。
“妻主,我早就想问了,什么时候才能开始备孕啊,我身子特别好,肯定可以——”
“闭嘴,”沈随安瞪他一眼,“这种事情再说。”
也不看看他才几斤几两,就成天想着生女儿。要是真让陆湫用女儿把自己套牢,沈随安觉得她离被一大一小从早缠到晚也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