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倘若……
“乔姨娘口中的南州不是我大昇的南州,而是黑水部的南周山。”秋泓忽然说道。
正在书房里整理文牍的李果儿诧然:“老爷,您说什么呢?”
“跖部人,面相往往是额宽面窄,山根挺立,双眼细长,少见风吹日晒者,则皮肤白皙,这和乔姨娘的面相,没什么差别。”秋泓抽出舆图,铺展在了桌案上,“南周山,就在松珠儿的西南角,乌那江回环处,也是建中跖部的发祥地。”
“老爷……”李果儿张大了嘴,“您是说,咱家的乔姨娘,是个蛮族人?”
秋泓神色不定,他皱眉道:“乔姨娘入京那年,正是那文齐和那文禄被俘的那年,也是姜府借太祖皇帝显灵之名,谋逆叛乱的那年,自那之后……”
自那之后,姜王伏诛,那文齐和那文禄在京中做质子,秋泓自以为万事大吉,南边的天崇道已不成气候,直到——
几年前,北边余部忽然进犯草原。
天应王夫人入京告状的时候,恰好是那文禄被特赦回建中的时候,本该死在京城的跖部王子没死成,在秋泓的眼皮子底下被偷梁换柱,由天应王夫人和她的侄女一起,送回了遥远的建中,自此山高皇帝远。
可是,这些事,都是秋泓暗中与陆鸣安谋划的,他们又是如何先下手为强的?
“我想起来了,”秋泓瞬间恍然,“就在天极三年,在我与陆鸣安决定杀那文禄并用傀儡控制跖部的那一夜,也是乔姨娘纵火自杀的那一夜,她当时站在房顶上,声嘶力竭地说,‘都是骗子’。”
谁是骗子?
“骗子就是那文齐、琵奴还有送她来此的王栀。”秋泓捏着舆图,一时暗自心惊,“她在我身边,确实不是为了杀我,而是为了……探听有关跖部的消息,好让那文禄等人……随机应变。”
说到这,秋泓登时出了一身冷汗。
他本以为,自己已是算无遗策,可竟有人比自己,更加天衣无缝。
这些人是怎么知道,天极三年,陆鸣安会大破跖部,并押解那文齐和那文禄入京的?
被这些人送来探听消息的乔姨娘,又是如何在得知秋泓要杀那文禄后,就确定自己使命已完,并纵火自杀的?
对,还有那个孩子。
当时舒夫人整日在府里念叨,说那乔姨娘与外男勾搭成奸,哪个外男?是形似男子的琵奴,还是溜出俘虏营的那文齐?
想必就是那文齐,因为,乔姨娘在外面生下的孩子,这么多年来,一直养在他的身边。
决儿,阿决的儿子。
秋泓忽地笑出了声。
“老爷,不管怎么说,乔姨娘已经死了,事情也已成了定局,您……”李果儿见秋泓神色不对,开口就想劝导。
秋泓却摇了摇头,重复道:“事情也已成了定局。”
“老爷……”
“只是不知,这定局之中,还会发生什么。”秋泓轻声道。
这时,外面有家仆来通传,说徐锦南前来拜访。
“他有何事?”秋泓随口问道。
家仆一拱手:“徐尚书说,他是来与老爷商量给沈故相选谥号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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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完结了
天极十三年
给沈惇选谥号这事,风风火火地闹了一年,沈恪、谢谦,以及许珏明、仇昆等人与“秋党”拉扯了好几轮,最后,由秋泓拍板,赐沈故相“文肃”为谥,加封太师兼太子太师,赐祭九坛,加祭五坛。
虽不算风光,但起码也没有辱没沈惇曾作为长缨处总领大臣的名声。
沈家悻悻散去,临了,还得感谢秋泓在朝中为他们奔波。
只不过,年初时感谢,等到春闱放榜时,就又成了憎恶。
沈惇的大公子沈翀不学无术多年,在老家勉勉强强也混成了举子,沈家上下打点,先是买京籍送入国子监,而后又疏通关系,希望他作为这一代的单传能在己酉年顺利登科。
但谁料,这次的主考官是秋泓。
油盐不进的秋相哪管什么打点不打点,沈翀是个庸才,谁也改变不了。所以,既然是个庸才,那就不能中榜。
因此,尽管谁也说不清到底是哪位考官把沈翀的卷子黜落了,但其中肯定有秋泓出力,不然,为什么秋云秉和秋淞能在这年一起登科,而沈翀就得落榜?
都是秋凤岐搞的鬼。
“都是秋凤岐搞的鬼!”蹲在国子监后院的石凳上,沈翀忿忿不平道。
围在他身边的几个小跟班不敢附和,谁也接不上这句腔,只有一个胆子稍大些的开口道:“昨日我爹回去说,廷议上,陛下还问起了沈故相之子的事,秋相没说话,倒是徐尚书愤慨激昂地骂了一通。”
“徐尚书?”沈翀眉梢一横,“徐溯渊不就是秋凤岐的狗吗?秋凤岐自己不张那个口,让徐溯渊来,有什么稀奇的?”
这话说得众人面面相觑,尤其是当他们看到小院门口站着的那个人后,大家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了。
沈翀背对着门,并不清楚谁在那里,他冷哼一声,发表演讲道:“如今的天下,谁不清楚秋凤岐是个什么人?他结党营私,擅作威褔,甚至不把皇上放在眼里。别管是什么宗亲王公,还是清流权贵,统统被他玩弄在了股掌之上。依我看,登高必跌重,秋凤岐迟早有玩完的那一天!”
“你放屁!”有人忍不住骂道。
沈翀被这一声吆喝吓得一哆嗦,他正打算去找找出这个出言不逊的人在哪儿,谁料一回头,迎面便撞上了一个坚硬的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