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老爷岭最初的一段是通线车的,早晚各一趟,是那种破烂烂的小巴。我们一行三人准备停当,恰好赶上九点半的线车,这趟车人不多,我们索性坐到最后边,一路走一路看。
与我的心情沉重不同,纪灵似乎格外开心,不时给我们指点着窗外的风景,讲她的故事。
她家住老爷岭里的八面坡,算是山里最远的村子,也是我们今天的目的地。
她十二岁进奇云观修行,逢年过节才能回一趟家,虽然家里已经没有旁人,一座空屋,两棵李子树,秋天的果子挂满枝头也没人摘,她回去总能看到满地干果。
可即便这样,她说她也愿意回去,因为在那里她能感觉到自己还有归宿。
她说今天特别开心,有人陪着回家,家就不会那么冷清了。
我见这小丫头吱吱喳喳的没完,干脆就趁机跟她聊聊她师父香云。
“你是你师父的关门弟子?”
她摇了摇头:“师父的弟子很多的,现在我虽然是最小的,但以后应该还会有吧。”
说这话的时候,她流露出一丝小孩子对失去宠爱的恐惧,但转头她就又笑了:“我师父可好了,对信众好,对我们这些弟子更好。别的师父都又打又骂的,可我师父从来不责骂我们,还亲自给我们做鞋。”
“喏,我穿的这双就是,你们看做的怎么样?”
她翘起脚来晃悠着,跟我俩显摆她脚上那双做工精细的千层底布鞋。
可恰逢车子压到了石头,一颠簸,顿时把她晃悠的朝我栽了过来。
不等我扶,杨树在边上一把搂住了她的纤腰,将她生生拉了回去。
不知道杨树这一刻在想什么,搂在人家腰上的手,居然还不松开了。
纪灵虽然大方,可这是在线车上,那么多人瞧着,她顿时脸色微红,扭了一下腰:“快松开。你们这些粗鲁的男人,拉人家一把都这么暴力,好疼的!”
杨树尴尬的松开手,挠头傻笑:“下回我轻点。”
“好哇,你还咒我下次再摔么?”
“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翻了个白眼扭过头去,不再看着俩小孩撒狗粮,但转头却看到,前面车上一个挎着猎刀的老爷们正扭头看着我们,虽然面无表情,但那眼神,却让人没来由的一阵心悸。
我可是圣境,连我都会觉得心悸,这里边恐怕有问题。
这个人是跟我们同一站上的车,我记得很清楚。
“这位兄弟,你瞅啥?”
那人看我问及,露出一丝笑容:“没啥,就是觉得他俩挺配,金童玉女。”
现在网上有很多人都在热炒这个话题,在东北,当你被人问及“你瞅啥”的时候,究竟该怎么回答,才能得到满意的效果,现在我来告诉诸位。
此人的回答,就是个很标准的好答案,因为它可以开启和平模式。
当然,如果你想尝试战斗模式,也可以回答“瞅你咋地”。
但在这么回答之前,劝你一句,做好防护,尤其针对抓头,撩阴脚,大垫炮等等招式。
我是准备出招的人,可此时招式却没了用武之地,虽然这个人笑得有些诡异,可再难看不也是笑么,我收回目光看向窗外。
说实话,纪灵眼中格外有趣的深山雪谷,在我眼中只是光秃秃的一片死寂。
我看不出,美在哪里。
车到八面坡已是下午一点多,这一路的颠簸和车上那让人作呕的味道,都在下车的一刻得到了缓解,我和杨树背着装满工具的两个大登山包,跟在一蹦一跳的纪灵身后,穿过这二十几户人家的小村,到了她家那残旧的小院。
小院用干枝围成障子墙,破烂的木板门上贴着早已残破褪色的门神,纪灵费了好大劲才打开那锈了的锁,院中果然种着两棵李子树,只不过此刻都只剩光秃秃的枝丫,上边不知何时还絮了个老鸹窝。
房子是黄泥混草盖的土坯房,茅草顶,好在还有两扇玻璃架子窗。
屋里收拾的到很干净,虽然充斥着尘土味,但纪灵粗略打扫一番后,倒也勉强能住的了人,她一边生火给我们做噶瘩汤,一边笑着说:“你们别嫌弃,将就一宿,明天咱们早起进山,这会天快黑了,进去不好找路。”
“待会儿吃完饭,我带你们去找安奶奶,蛤蟆窖的事儿她最清楚,我离开的时候还小,虽然认得路,但里边是什么样子真不知道,但你们放心,她肯定都知道。”
我笑问:“你这一路总说安奶奶,你这安奶奶真是萨满?”
萨满教源自古老的图腾崇拜和自然崇拜,分支很多,东北地区的萨满几乎都属于满族萨满和蒙古萨满这两支,萨满在前清时期最是昌盛,如今爱新觉罗没落,萨满虽在,却也已经不复当年的盛况,但即便如此,真正懂得萨满巫术的人,怕是也不会窝在这山沟子里。
但当我来到老萨满的屋子前,看到门口竖着的图腾柱时,我立刻收起了玩闹之心,这图腾柱上散出源自鹰、鹿、虎和树木的灵性,那是真正的萨满才有的招牌。
竟然真有萨满隐居在此?
萨满的屋子和纪灵家也没有太大的区别,只不过修缮得比较完好,但窗子上却用厚厚的花棉布遮了个严实,看起来,像是有什么畏光的东西在里边。
纪灵也不敲门,上去拉开屋门就叫人:“安奶奶,我回来啦,你看,我给你带了客人来……”
屋里传出一个老妇人的声音:“灵儿啊,快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