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姑娘叹笑一声,缓缓摇头道:“奇经八脉一同损毁,即便大罗金仙来了也未必有辙,奴家又岂敢奢望还能恢复?不过以奴家的手段而论,自保足称绰绰有余,连老爷子真是多虑了。”
连八方听罢却是不以为然的道:“姑娘何必自欺欺人,老夫在此郑重承诺,只要你我合作愉快,姑娘的功体便可恢复如初,到时候你不但能真正自保无虞,甚至还有机会重现当年辉煌。”
芙蓉姑娘面现讥哂,分明揶揄着道:“连老爷子真是好大的口气,奴家向来只晓得你在用毒方面颇有手段,却不知你在医术方面也有这等造诣。”
连八方打个哈哈道:“老夫自然没有逆转造化的能耐,但有一样东西却可以。”芙蓉姑娘心中一动,蹙眉沉吟着道:“东西?这世上虽然有不少珍奇药物,但似乎并未听说有哪种可以重塑经脉的吧?”
连八方面有得色,慢条斯理的道:“那是因为姑娘忘了一件东西——地冥皇脉·九窍心血。”芙蓉姑娘为之一愕,随即却忍不住咯咯娇笑道:
“我说连老爷子,你这玩笑可开大了,那地冥魔族销声匿迹已经过一甲子,更何况是一向人丁稀薄的地冥皇脉?难道你是想撺掇奴家去定世山跳洗心潭吗?”
连八方游目四顾,压低声音道:“姑娘无须怀疑,如今这天底下除了老夫之外,恐怕再没人能提供你九窍心血的下落,而只要姑娘愿意配合老夫,这九窍心血便注定会是你的囊中之物。”
芙蓉姑娘笑容稍敛,眸光转动间淡淡的道:“连老爷子如此言之凿凿,但奴家怎知你不是信口开河?”连八方一正色道:“老夫怎敢欺骗姑娘,姑娘若是实在不信,老夫可以当天立誓。”
芙蓉姑娘不禁哂然道:“行了吧连老爷子,奴家若是还信赌咒誓那一套,这一把年纪岂不是白活了?如今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痛快说出九窍心血的下落,要么以后便什么都不必再说了。”
说话间一只纤掌已经按在连八方心口之上,只须劲力微吐便能教他立毙当场。连八方大大一滞,心念电转间却是轻叹道:“姑娘如此强势逼迫,老夫若是轻易屈服,那以后才真是什么都不必再说了。”
芙蓉姑娘微微一顿,终是淡笑道:“连老爷子果然年老成精,知道随便捏造逃不过奴家的法眼,呵……那你不妨说来听听,要奴家怎样配合,你才肯说出九窍心血的下落?”
连八方暗暗松了口气,当下干咳一声道:“老夫自然不敢捏造事实敷衍姑娘,但只要姑娘配合老夫杀除岳啸川和苏琬珺两人,老夫便自愿说出九窍心血的下落,以助姑娘早日恢复功体。”
芙蓉姑娘隐约已经猜到几分,一时之间低头沉吟不语,连八方见状又劝说道:“姑娘何必犹豫,即便你对樊飞仍不死心,杀除苏琬珺也是利大于弊,而岳啸川眼下重伤在身,正是杀他最好的时机啊。”
芙蓉姑娘似乎也有些动心,片刻方踟蹰着道:“连老爷子的确善于审时度势,可若是你方才纯属信口雌黄,那奴家岂不是成了冤大头,最后鱼儿没偷着反落得一身腥,这又是何苦来哉?”
连八方无奈一叹道:“老夫自认已经释出足够的善意,何况姑娘若是现什么不对,大可随时终止合作,甚至杀了老夫泄愤也行,但老夫的确是一片赤诚,真心希望能和姑娘各取所需、相得益彰啊。”
芙蓉姑娘艳如春花的脸上神情变幻不定,看来仍是有所顾虑,连八方不禁心生焦躁,正待继续卖力劝说,此时却听芙蓉姑娘轻咳一声道:
“连老爷子宁愿来找奴家合作,也不愿与策师大人同舟共济,但如此一来咱们两人都作了冲锋陷阵的马前卒,而他却能躲在幕后坐收渔人之利,这样岂不是太过便宜了他?”
连八方微一苦笑道:“与其与狼共舞,不如敬而远之,如今我们四人之间关系微妙,老夫委实不得不防。所幸濮阳尚已被老夫诓去武夷山诸峰,谅他踏破铁鞋也寻不到欲寻之人,短期内倒不必理会。”
芙蓉姑娘暗暗点头,终是沉缓的道:“连八方,但愿你方才所言句句是真,否则若是惹动我的怒火,我必定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说罢纤指一曲,独门真力过处,已然解开了连八方身上的禁制,接着又淡淡的道:“明日晚间我会去上次咱们见面的地方找你,希望你这一日还能保住性命,不要落得个‘出师未捷身先死’的下场。”
连八方活动了一下筋骨,掀髯一笑道:“一切听凭姑娘吩咐,今夜叨扰已久,老夫也该告辞了,明日咱们再商讨合作细节。”
芙蓉姑娘道声恕不远送,眼看连八方一派坦然的开门而去,她的嘴角却露出一丝神秘的笑容,明日……的确是该有所决断了。
时近四更,三叶集的夫子庙中,此刻唯见药侠负手而立,恍似一尊雕像般一动不动。直至耳边传来一声熟悉的轻咳,才听他冷哼一声道:“不必藏头露尾,滚出来吧。”
暗中之人似是一滞,片刻方沉凝的道:“胡公应当清楚,我并没有这个义务。”药侠一言不,抬手便拂落了头上的兜帽,随即峻声道:“现在你有义务了。”
暗中之人轻咦一声,难掩诧异的道:“胡公展露真容,是打算结束我们之间的约定了?”药侠寒着脸道:“既然已经尾大不掉,老夫也不敢再用你,你还不滚出来吗?”
暗中之人叹了口气,接着便见一条漆黑如墨的身影倏地出现在药侠面前,他的装束与药侠一般无二,想来正是今日医治玄阳子的那另一位“药侠”。此时只见他缓缓摇头,分明不解的道:
“胡公何必如此呢?难道你当真已对我忍无可忍?”药侠冷漠的道:“从此以后江湖上便再没药侠这一号人物,所以老夫也不再需要你的‘保护’。老夫的手段你少说也学去了七成,该当满足了吧?”
“药侠”闻言一怔,愈惊奇的道:“这……武林尚未靖平,定世中人对胡公还颇有倚重之处,胡公为何要选在此时退隐?”
药侠——此时该称呼他的本名胡翼空了,闻言冷冷一哂道:“以你的能为足可取代老夫,又何必老夫再来碍眼?何况人之相交贵在知心,老夫耻与阳奉阴违之徒为伍!”
“药侠”了然的道:“胡公是在为苏琬珺之事生气吧?我早已觉察此女来历可疑,此次也确证其身份并不单纯,左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胡公委实不必如此大动肝火。”
胡翼空不禁怒喝道:“放屁!什么叫顺势而为?若是苏丫头当真出了意外,你又如何跟老夫交待?”“药侠”不为所动,只是淡淡的道:“我自然有十足的把握,薛华鹏那一班人绝非苏琬珺的对手。”
胡翼空怒极反笑,当下斩截的道:“好!既然你这么有主见,那老夫也无话可说,你我二人就此分道扬镳,好走不送!”
“药侠”轻叹一声道:“胡公还请稍安勿躁,我这样做并没有什么恶意。身为定世中人你当然清楚,即便我知道你们的身份,也不会故意针对你们……”
胡翼空老实不客气的打断道:“但你仍然对我们这些所谓妖魔余孽分外留心,甚至多半还巴不得我们做些糊涂事,好让你名正言顺的‘替天行道’吧?”
“药侠”登时一滞,终于也沉声道:“胡公太偏激了,倘若当真如你所说,岳啸川便早该伏法受诛。而你今日又纵放华鹏两人,同样也是一件糊涂事,我之所以还未加制裁,便是因为仍须慎重评估。”
胡翼空冷笑连连的道:“评估?哈……不必如此麻烦!你眼下便可将老夫绳之以法,然后再公开老夫的身份,江湖上从此便少去一名‘心怀叵测’的魔物,而你也更能高枕无忧,如此岂不皆大欢喜?”
“药侠”又是一滞,片刻方黯然道:“胡公对我成见已深,我此刻再说什么都无法挽回,但结束约定一事还请胡公三思,毕竟如今天刀已殁,我等之事业却还未成功,委实无法再承受如此重大损失。”
胡翼空断然道:“够了!我等当初聚义是为对抗净宇魔教,却不是为了你所谓的‘事业’!前次会晤老夫已经表明态度,你若非要一意孤行,老夫也只好背盟弃约了!”
“药侠”愈气沮,讷讷间只听胡翼空冷笑道:“日后你若是闲得慌,大可继续暗中监视老夫,老夫也随时等你来取我性命!言尽于此,后会无期!”
他说罢便大踏步向夫子庙外走去,“药侠”见状似乎也有些愠怒,心念电转间扬声道:“胡公!虽然你纵放了华鹏两人,但可知他们早已对上了行者?”
胡翼空身躯一震,倏地双拳紧握,却是头也不回的道:“行者是你找来的?”“药侠”冷冷的道:“非也,不过江湖人管江湖事,华鹏两人终究难逃劫数。”
胡翼空默然片刻,举步继续向外走去,同时沉缓的道:“是释生还是斩罪,是佛慈还是佛悲,一切尽在行者一念之间,而老夫愿意相信他的判断。”
“药侠”闻言一怔,不由得加重语气道:“看来胡公还心存幻想,那是否要我稍后将两颗级奉上?”胡翼空脚步不停,只是冷哂道:“天尊,定世虽然是你一手所创,但众人的心思你又了解几分?”
说话间人影已渐行渐远,“药侠”又默立片刻,这才缓缓转过身来,望向那尊威武的夫子像。兜帽无声滑落之际,赫然正露出一张与那圣像差相仿佛的面庞,恍如隔世的对视之中,唯余一片感慨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