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寒星眼珠一转,一本正经的道:“苏姑娘,你相公的遗物就在那边,请你自行检视吧。”苏琬珺秀眉微蹙,却也并未作,只是微一颔便默默的走上前去。
孙楚楚早已看不过眼,趁机冷斥道:“姓真的你说话能不能好听一点,什么叫做‘遗物’?”沈寒星呵呵一笑道:“遗物便是指遗留之物,孙姑娘以为然否?”
孙楚楚翻翻白眼,没好气的道:“强词夺理,那你的‘后事’也想想该怎么办吧。”沈寒星不由失笑道:“哦?孙姑娘所指想必是在下‘以后当为之事’了?”
孙楚楚见唬他不住,正在思忖该如何反击之际,耳边却倏听得铿锵龙吟之声。这下两人也无暇再斗嘴,便即不约而同的展动身形,齐齐来至苏琬珺身畔。
此时但见苏琬珺倒持龙渊神剑,神情震惊之余却又满含愤懑,而那深蓝色的剑身之上,则赫然以鲜血写就八个小字,看起来委实触目惊心。
沈寒星先自回过神来,摸摸下巴干笑道:“樊飞老兄果然有神鬼莫测之能,不过这‘剑予吾友,勿负佳人’之意……难道他老兄的意思是委托在下……”
孙楚楚狠狠瞪了他一眼,满脸鄙夷的道:“姓真的你自认是樊飞的朋友么?”沈寒星笑容一僵,干咳一声道:“这个……虽然暂时算不上,但以后还有机会嘛。可要说是岳啸川也不对,他使刀的呀。”
孙楚楚懒得理他,径向苏琬珺柔声劝慰道:“苏姐姐你先别慌,或许是咱们误会了樊飞的意思,更说不定还是这姓真的暗中做的手脚呢。”
沈寒星闻言直是暗叫冤枉,苏琬珺却是凄苦一笑,缓缓摇头道:“此事我已有计较,咱们眼下先往乔家庄一行,还有几件事情亟需善后。”
她说罢便径自向山下走去,孙楚楚虽然看出她是强自隐忍,但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轻轻叹了口气,带着沈寒星随后跟上。
三人匆匆下山进入乔家庄,沈寒星领命去那位不幸横死的乔二叔家中抚恤探视,而苏琬珺和孙楚楚则结伴往寄放那名女童的人家而去。
孙楚楚见苏琬珺满怀心事,一路之上倒也乖巧的不去打搅她,须臾眼见门庭在望,她亦抢先上前叩响门环,同时扬声娇唤道:“家里有人吗?月香姑娘可在?”
里面略一沉寂,接着便听脚步声响起,户枢拨动间大门半开,一张略显苍老的面孔露了出来,浑浊的目光先上下打量了一番,这才警惕的道:“姑娘……是谁?找我家女儿做啥?”
这时苏琬珺也走上前来,只见她单手将出鞘的龙渊神剑背在肩后,敛衽深施一礼道:“老伯您好,日前小女子曾将一名女童托付给月香姑娘照顾,今日便是专程前来将她领回的。”
门内老者别的还没看清,目光便已牢牢盯住了那一截深蓝色的剑锋,霎时只见他面色陡变,慌忙砰的一声关上大门,随即放声叫道:“女儿快躲起来,又有恶人上门了!”
苏琬珺和孙楚楚面面相觑,各自如坠五里云雾,所幸紧接着便听一个娇甜声音传来道:“爹您又糊涂啦,那好像是九灵仙凤苏琬珺、苏女侠呀。”那老者却气急败坏的道:
“什么苏郡皖郡的!女儿你千万别出去,爹这就去找铁侄子来帮忙打恶人!”苏琬珺闻言直是啼笑皆非,无奈又扬声道:“月香姑娘请放心,正是小女子再度前来拜访。”
里面那女子应了一声,不一刻便见门扉重启,一位身着梅红衣裙、梳着乌黑辫的大姑娘走了出来,满面喜色的道:“真的是苏女侠您回来啦,那这位是……啊对了!是不是孙楚楚孙女侠?”
孙楚楚可真是极少被人家叫做“女侠”,闻言不由得便是一怔,苏琬珺却忽有所觉,脱口惊问道:“月香姑娘,之前是不是有一位满面虬髯的年轻人也来过你这里?”
大姑娘——乔月香脸上一红,点头嗯声道:“苏女侠您真是料事如神,那位少侠自称姓岳,是苏女侠的旧识,特地来看看孩子好不好的。”孙楚楚这时也回过神来,诧喜之余急切的道:
“月香姑娘,你知不知道啸……那位少侠后来又去了哪里?”乔月香赧然道:“这个我就不晓得了,不过岳少侠曾说苏女侠可能会与一位孙女侠一同前来,如果那样的话就把孩子托付给孙女侠照顾。”
孙楚楚不禁愕然道:“托付给我?这……”乔月香抿嘴一笑道:“果然这位就是孙女侠啊,岳少侠说孙女侠是他唯一的亲人,他虽然自觉唐突,但实在没有旁人可以托付,所以也只好劳烦孙女侠了。”
苏琬珺在旁边听得黯然神伤,孙楚楚却喃喃的道:“这……那他没留下别的什么话吗?”乔月香偏头想了一下,略有些忸怩的道:“没有了,岳少侠只是托我转告孙女侠,说‘一定好好照顾孩子’。”
这话听来可真有些歧义,孙楚楚害羞之余更生委屈,忍不住哽咽着道:“什么跟什么嘛,这……这两个混蛋,以为自己是得道高僧么?还不约而同的留什么‘八字真言’……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
她这厢正自气恼无地,不料却忽听一个戏谑的声音传来道:“咦?不是八字真言吗,怎么孙姑娘你倒说了五个该死,这岂不是成了十字真言?”
话声中但见沈寒星翩然而至,右臂之下还挟着一条彪形大汉。孙楚楚正没好气,索性瞪他一眼道:“要你管!多出一个该死就是留给你的!”沈寒星这一瘪吃了个透心凉,苦笑之际却听乔月香惊呼道:
“铁大哥?!——你是什么人,干嘛抓着铁大哥?”沈寒星微微一笑道:“哦?难得这穷乡僻壤还有这么水灵的大姑娘。呵……这名莽汉气势汹汹而来,想必是敌非友,所以在下只好先将他拿下了。”
乔月香脸上一红,勉强正声道:“你……你误会了,这位铁大哥是我家的邻居,绝没有什么恶意的。”沈寒星略一沉吟,转向苏琬珺道:“苏姑娘怎么说,在下唯你马是瞻。”
苏琬珺和声道:“既是月香姑娘的旧识,沈公子便莫再为难这位铁兄了。”沈寒星打个哈哈,对着乔月香眨眨眼道:“好吧,那月香姑娘可要接好你这位铁大哥哟。”
说话间但见他猿臂轻舒,竟把那大汉整个儿向乔月香掷去。乔月香出一声短促的尖叫,看看想躲却又挪不动步,只把一张俏脸吓成煞白模样。
苏琬珺秀眉微蹙,正待出手解围,此时却忽见一条人影自屋内电射而出,间不容之际横挡在乔月香身前,双膀较力堪堪正接住那大汉的身子。
苏琬珺看清此人正是先前那名老者,一时也不禁大出意料。而沈寒星更加难掩诧异之色,上下打量间干咳一声道:“这位老爷子力气倒是不小,不知该如何称呼?”那老者狠狠盯着他,咬牙切齿的道:
“没廉耻的恶人!敢欺负我家女儿,看老子不打死你!”沈寒星正自一滞,却见乔月香慌忙跟那老者耳语了几句什么,那老者的神情立转柔和,一言不的抱起那依旧昏迷的大汉往屋内走去。
乔月香勉强镇定心神,却仍是颤声道:“苏女侠莫要见怪,爹早年间也是走江湖卖艺讨生活的,只是这些年被净宇教的坏蛋欺压惨了,所以总难免有些疑神疑鬼的。”
苏琬珺满面歉然的道:“月香姑娘言重了,原本便是我们这位沈公子行事鲁莽,无端开罪了乔老伯。总之这几日多有叨扰,便请月香姑娘将那女童交给楚楚妹妹吧。”
乔月香嗯了一声,返身回屋去抱孩子。孙楚楚早已心生不忿,这时忍不住冷笑道:“姓真的你刚刚是什么意思,人家月香姑娘可曾得罪过你?”
沈寒星耸耸肩膀,满不在乎的道:“在下既然承诺保护苏姑娘,自然便要打起十二分警惕,毕竟谁知道这位月香姑娘是不是故意藏拙,实际却图谋对苏姑娘不利呢?”
孙楚楚看他居然还振振有词,登时更加义愤填膺,而苏琬珺同样神色转冷,颦眉正声道:“沈公子先前是如何做派,小女子无心追究,但你今后若再这般随心所欲,咱们恐怕便很难相处了。”
沈寒星哈的一笑,虚一拱手道:“苏姑娘教训的是,在下保证下不为例。”苏琬珺心知这位仁兄多半只是搪塞,一时之间只觉头痛不已,正所谓强扭的瓜不甜,今后到底该如何安置这位沈公子才好呢?
日影西斜,浓云密布,晦暗的天空中雷声隐隐,正是山雨欲来之像。不一刻果然甘霖普降,雨点不急不缓的点落湖面,激起层层叠叠的涟漪,湖畔草茅恬然独立,檐下唯见一盏孤灯于微风中摇曳飘荡。
草茅之中,窗棂之侧,一位青衫人正寂然独坐。此时但见他双目微阖,玉石般精致的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恍惚间竟似一尊完美的雕像,自然显现出卓尔不群的风标。
蓦地只听吱呀一声门扉开合,一条身着紫色袍衫的人影缓步走入。青衫人双目一睁,当即起身施礼道:“今日多谢天尊相救,在下感激不尽。”紫袍人微颔道:“免了,坐。”
青衫人依言落座,紫袍人亦坐在他对面,先深深的盯了他一眼,这才难掩惋惜的道:“樊飞,如今你双手拇指齐断,即便身怀御剑之术,也注定再难登上剑道顶峰,这一点你应该清楚。”
樊飞面色如常,只是淡淡的道:“在下自然有此觉悟,剑道顶峰不胜孤寒,就此止步也未必是一件坏事。”紫袍人眉头一皱,分明哂然道:“是吗?但今日你若长剑在手,又何须我来救你性命?”
樊飞依旧淡然道:“身在江湖总难免刀头舔血,今日即便在下单人独剑杀出重围,未来也难保不会再陷入死局,所以倒不如急流勇退,早日脱却这一身是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