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应该是黑夜。
贺山月在闷痛的额脑中醒转,并不十分清楚——眼前被黑麻蒙住,一片黢黑混沌,只能通过耳边的蝉鸣来判断时间。
手被粗糙的湿麻绳死死捆在背后,挣扎无济于事。
贺山月迅速狠掐了一把腰肉,用力之大,钝钝指甲透过薄麻埋进肉里,疼痛让她头脑清明。
旁边有人。
贺山月迅速屏息,在静谧的夜里,除开车轮轧断枝桠细碎的声响,还有一些衣料细细簌簌的摩擦声和平稳呼吸声。
旁边有人,而且有不少人。
应该如她刚刚一样,陷入了昏睡。
“娘——”贺山月轻轻唤。
无人回应。
贺山月心脏缓慢而尖锐地抽紧。
“水,水,水光——”贺山月略提高声量。
“姐,我我在”
呼唤得到微不可闻的回应。
回应来自身边不远处。
贺山月长长而缓慢地吐出一口气。
身旁有几股呼吸声渐渐沉重。
有人要醒了。
贺山月压低声音道:“水光,不许再说话。”随即立刻屏息。
隔了一会儿便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叫与哭喊。
“这是哪里!”
“放开我!”
“呜呜呜呜!”
“娘!娘!我要我娘!”
声音闷在车厢里,缠成一团。
贺山月微微低头,侧耳努力分辨,其中有女人、有小孩、有半大的少年。
半大的少年?
贺山月心头生出几分疑惑。
最后一声:“月娘!水光!月娘!水光!——”
娘也在。
贺山月的困惑从三分变为五分:难道不是拐子?拐子向来喜欢年轻鲜嫩的囡囡,半大的少年有了记忆和力气,一般不属于拐子的口味,更何况如娘般佝偻又已过花期的妇人?
不是拐子,那是什么?
贺山月心下多了张皇:拐子倒还好,总不要人命,慢慢筹谋,她有八分把握带着妹妹逃出生天。
不是拐子,那来者图什么?要什么?求什么?
前路茫茫,如白雾糊面,将她激出一身冷汗。
满车的哭声不断。
贺山月在心里默默数数。
约莫半个时辰,车停下,“咻——”车帘被掀开,人被拖拽而下,哭声陡然变尖变大,一只长臂将贺山月一把拽下,贺山月一个踉跄,紧跟着罩眼的黑布被猛然揭开!
贺山月克制住久不见光的眨眼,立刻将眼睛瞪大,迅速扫视四周。
深林。
如今,在深山里。
满山满野的树。
本应黢黑一片的树林,如今灯火通明——每一棵树都挂着好几只罩着红绸布的油灯灯笼,红光灿烂热烈,将黑压压的高耸如云的森林照得荒诞又清明。
树林之间,被砍出了一大片空地。
空地上,许多个连成一片的硕大却戛然而止的树桩,树桩旁绵延地围着几十个干草垛。
干草垛组成一个半人高的平台,平台之上,有什么东西被垒成了一座小山,被红艳艳的绸缎紧密覆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