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识地把手按在胸口,接着才发现自己的行为有多么可笑:他根本没有心脏啊。
“吃蛋糕吗?我特意绕路去新宿区,在aigredouce买了带回来的哦,排了超级——久的队,累坏了!好想念镜在的时候啊,只要他帮忙,我就完全不用等了……”
宽大的办公室内,两个成年男子正靠在沙发上相对而坐,银发戴眼罩的那一个热情开朗地把摆在自己面前的七八个装着蛋糕的小碟子中最不爱吃的一款往另一个人那儿推了推。
对方西装穿得一丝不苟、金发偏分,手里拿着报纸,肌肉把西服撑得很饱满,显得他有种沉甸甸的成熟感。特殊的墨镜挡不住他能夹死蚊子的眉心——太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五条悟却轻飘飘地玩笑般吐出来,七海建人的嘴角抿住了。
他捏着报纸的指尖绷紧,把纸张攥成了小小一团,有点生硬地说:“请不要这么轻浮,说正事。”
“这就是正事啊:镜当年好像没死——”
窗外有梨树最后的一茬花在慢悠悠坠落,夏天要到了,枝头已经全绿了,只剩下一点点白,随着每一次雨的到来而消失不见。屋内一时间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见,逐渐清晰的,还有七海建人逐渐加重、无法保持节奏的呼吸声:
“……我以为,你再恶劣也不至于拿他开玩笑。”
“所以我没有。”五条悟单手搭在沙发靠背上往后仰着,望着窗外轻声说:“前些日子……我看到镜了。”
“嘭!”的一声,七海建人把手里的报纸砸到了茶几上,往后倒进沙发里,捂着脸,宽大的手掌微微发抖:“你疯了。”
“没有哦。”
五条悟往嘴里塞了一口蛋糕,用甜蜜的声音嘟嘟囔囔说。
这种时候他还做个谜语人、在这儿若无其事地嚼蛋糕,实在是让七海建人怒气冲天,直接翻身起来揪住了他的衣领——但当然是揪不到的。五条悟镇定地喝了一口红茶,满足地叹息一声,这才看着对方暴怒的神情,不紧不慢地说了下半句:“但他也不是作为人类活着了。”
大惊、大悲、大喜、大怒搅在一起,让七海建人额头上的青筋在狂跳:“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什么事,给我说清楚点——”
五条悟举起双手,戒指闪过幽幽的光:“现在不是正要和你讲嘛——真是的,七海的话一遇到和镜有关的事就性情大变了,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不想第一时间告诉你。”
七海更怒:“你!——”
“冷静,一级咒术师七海建人先生。”
五条悟却是挂上了笑,咒力快准狠地一把将对方推回了沙发中,双手交握,静静地与他对坐:
“别忘了,你现在已经是奔三的靠谱成年男人了……16岁,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啊。”
十六岁,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的确是这样的。
失去了两个同伴的那天,七海建人的青春就永远结束了。
他只记得自己像行尸走肉般连夜穿过了大半个国境返回高专,穿过山,穿过海,穿过树,穿过竹林,穿过山风,穿过黑夜,穿过黎明,穿过走廊,穿过无穷无尽的门,一层又一层,一层又一层……最后颓然跪倒在友人冰冷的尸体前,像是已经走完了一生的路。
他问神佛,神佛不应。
咒术师好像总要学着做凡人的神,修自己的佛。
可是一道一道、劫难无穷。
彼岸其远,何日能渡。
明明已经逃走了,却还是回到了这汪苦海中,也许也是因为他内心深处终究清醒地明白:此生属于他的欢欣早已被永远夺走,他只是活着的死魂灵。于是他又回到了水里,只希望在溺亡前的日子,能推着船,送别人上到岸边去。
追着咒力残秽一路追到下水道、在这里被长着缝合脸的特级咒灵和他创造的一堆悲惨改造人堵杀时,七海建人内心深处并没有意外。他习惯了咒术师臭狗屎一样的生活,习惯了恶臭、鲜血、死亡、腐烂、恶毒、孤独、恐惧,习惯了痛苦,在这种习惯中感到一种麻木的平静和救赎——但五条悟不该告诉他观南镜可能还活着的事情的。
就好像不该骗一个绝症患者他还有救一样。
这会让他,对稀烂无比的命运,再次燃起希望的。
“他在哪!——”
他像是不知疲倦和痛苦地挥舞着手里的刀,就和那个行千里的夜晚一样,不断逼问着真人,又像是在逼问那个自己:“你的身上,有他的咒力——所以他在哪儿?——”
真人被打得几乎快死了。观南镜带给他的伤本来就没好,这个咒术师又这么疯癫,实在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一级术师,原来已经这么强大了吗?他重新构建了自己的认知,意识到了自己有点过于自大,实际上却缺乏经验。
但是来自七海建人的问题还是让他本能地捕捉到了对手巨大的情绪弱点,他被击中砸落在墙壁上,石块坠落,砸得他死去活来,却爆发出了畅快的笑声:
“那个黑头发绿眼睛的家伙?——你说呢,我还在,他却没了,当然是——”
“已经死在我手里了!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是吗?”
咒术师停了下来,手掌转动,慢慢擦掉刀刃上恶心的血渍。
希望,对于咒术师来说,是多么恶劣的诅咒啊,是命运玩弄人的手段罢了。
明明已经,不想要再忍受痛苦的,就这样到无悔的死亡,就很好……
为什么,一定要这么折磨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