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看反而把各种火气都看没了。
观南镜脸色惨白地缩着,把脸埋在他肩膀里,一点点风过来就发抖,露在外面的所有皮肤都冻成了无血色凝脂一样的质感,在月光和河水的点点波光中像是能被穿透。黑发,半透明的皮肤,黑发,无力的脖颈,黑发,半透明的上衣,黑发,小小的胸脯,黑发,无力的手,蜷缩在一起的双腿,无力的脚,沾上了一点河沙的脸。
整个人仿佛一张被打湿了的水墨画,最有颜色的地方竟然是锁骨上挂着的细细的一截项链,在月下流光溢彩,泪一样晶莹的光。
……我怎麽能在那儿乱想的。
真是糟透了。
我是白痴吗?
他抿住了嘴唇,想了一下,甚至解开了衬衫的扣子脱掉上衣,把观南镜裹进来一点,毕竟他的衬衫已经在风里干了许多,能多加一点衣服总是好的。因为是人流量极少的时间,今夜他们行动并没有放帐,是有警员和辅助监督在协助的,他预计很快就能等到人了,于是裹好观南镜后又去把灰原雄拽了回来,终于拽着两人一起上了岸。
他卸力地往岸边一坐,手里还抱着观南镜,把他团得更紧了点,感觉身上该死的裤子鞋子简直有千斤沉。他先检查了一会儿观南镜的呼吸,确认他应该没有被堵塞窒息的问题,又去看还是麻麻木木的灰原雄,帮对方拍一会儿胸背——灰原雄哇地又吐了出来,稍微清醒了一点。
感情他刚冒头那会儿没吐完。
其实他才是三个人里状况最糟糕的,但这都醒得比观南镜快,后者的身体素质实在是太糟糕了,在普通人里也得算是先天不足的。七海建人真不懂发生了什麽,临行前家入硝子也没和他说什麽,只是让他们注意别让观南镜过度使用咒力,仅此而已。他原本还觉得两位学长的担忧是在大惊小怪,现在才意识到他们可能才是真的明白发生了什麽。
“结束了吗?yue——”灰原雄艰难地问,声音像是被砂纸刮过一样。
“结束了。”七海建人轻声说。
“对不起,娜娜米。”灰原雄无力地趴在地上,泥土弄脏了他的脸,他身后是漫长游荡的河流,重新恢复了安宁,撒着碎钻一样的光,这些光也在他清澈的瞳仁中起起伏伏。
眼泪是人类的潮汐吗。
“如果不是你,我肯定又完蛋一次。”
“……是观南同学杀了这个咒灵。”七海建人低声说:“那你又欠我一次,也欠他一次,你要还回来。但是,别忘了——我也欠过你很多次,被你拯救的人,都欠你很多次,所以别说这种话了。人活着,本来就是会互相亏欠的。”
在被观南镜挂掉了电话后,五条悟和夏油杰每隔五分钟就给他们三人都打一通电话,第一次没人接时,他们就着“要不要现在去看看”大打出手aga。
第二次还是没人接时,他们偃旗息鼓,暂时和解,紧急出门了。坐在出租车里听第三通电话的忙音时,他们直接黑着脸下了车,然后趁着四下无人,在黑夜中唤出了“鹰”,直接飞进了漆黑的天幕里。
“都十几分钟了,他要是淹死了怎麽办?那地方有河,我就说他不能去,你说能!”五条悟生气地大喊:“他根本不会游泳,等我们到了,人都泡发了!”
“镜不是那麽没用的孩子!”夏油杰也喊:“你以为我就不担心?但是你不能这样,悟,你不能——”
“我为什麽不能?”
五条悟愤怒的声音几乎要把风割裂:“他本来就是我的!如果不是我要管他,他早就死掉了——”
“……所以你救他就是为了这个吗?你想要他完全没有自己的世界,什麽都不懂,什麽事情都绕着你打转,你说什麽就是什麽吗?悟,人又不是宠物!”
夏油杰急促呼吸着和他议论,这是话说得最重的一回,两人都被狠狠地炸到说不上话来。他远远从天上看到桥梁四周警车和救护车的灯闪成了一片,顿时感觉心脏发凉,差点没不管不顾地就就麽飞过去,但他好歹理智还在线,借着夜色掩盖,落到了周围一栋废气楼房的屋顶,这种地方一般没有监控。
两人一同默契而迅速地翻下楼,往那边跑。他们今晚第一次一直沉默无言,快跑到的时候,五条悟忽然问他:“可是,如果他就是只有待在我身边才能活下去呢?如果他就是这麽脆弱,真的一不小心就会死掉,该怎麽办呢?”
如果世界广大但无比凶险,只有五条悟不靠谱的羽翼下已经是最安全的地方,观南镜该怎麽办呢?
夏油杰不知道观南镜咒力和心脏的问题,只觉得五条悟是在出于强者的傲慢,尽管是一种怀着爱的傲慢在强行犟嘴。他叹口气,选择了先退让一步:
“我们回头再说,好吗?先看一下镜的情况——”
但是现场和他们的想象中,都有点……不太一样。
“前辈!——”
观南镜惊讶地跳了起来,忘记自己还是光脚,踩在了柏油路面上:“你们怎麽来了!”
情况就是观南镜挺好的,但又有点不好。这个不好主要指的是他又变不回去了。
警方完全不能理解他们到底在河里三下五除二干了什麽就忽然解决麻烦了,将信将疑的,担心他们不会是什麽骗子组织,勾结警察厅在全国上下跳大神吃空饷的吧。但他们并不敢表露出来——高专这边派来结案交接的辅助监督不是一般的气派,享受着警长给点的烟,指点江山,挥斥方遒,听得对方大半夜在这儿满脸赔笑,点头哈腰,感恩他们帮忙解决了疑难杂症,并小心翼翼地搭关系,询问有没有门路帮他的什麽二大爷家的小侄女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