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江南官场错综盘桓,他?鞭长莫及,否则也不会任暗处冒出个崔永光来,此次永州洪灾,他?就算无法抽身亲自?前去,也定要从御史?台派人去督查。
骨节分明的指节握住笔杆,在奏疏上添上几笔遒劲的字,扔向一旁。
梅花糕皮子软糯香甜,里头的椰奶馅流心绵醇,最后?一块入了腹,兰芙拍落手心沾上的点心屑,视线移到了那封刚添上墨迹的奏疏上。
这封折子大喇喇地?敞铺在眼?前,她想不看?见都难。
一眼?扫去,字迹繁复齐密,措辞晦涩难懂,她看?过之后?,虽未全谙其中之意,但大致所?呈何事她能一知半解。
约莫是说永州遭了洪灾。
永州是她的家?,她几番张口,却又咽回?话语,她若问?出这句话,不知他?是喜是怒,可会斥责她过问?不该问?的事,而后?冷冷扔她出去。
可他?又不曾刻意遮掩这些东西,这般明晃晃摆在她眼?前,意思是否是她可以看??
话语涌道嘴边,最后?实在忍耐不住,问?了他?,“永州发大水了吗?”
“嗯。”祁明昀面无波澜,轻动了丝眼?皮,浅答了一声。
兰芙得到他?和气的答复,顺着他?的话再问?:“杜陵县也被淹了吗?”
祁明昀搁下笔,晾干墨渍,对视她急切茫然的目光,猜出她是担忧故地?,如数打消她的顾虑:“未曾殃及杜陵,已派了人去治水建堤,防止洪水蔓延泛滥。”
兰芙默默点头,却神采恹恹。
她在杜陵的山水中长大,那时还是少女的她做梦也不会想到她会离开故乡,辗转奔波这么多年。
而对于如今离开故乡的她来说,每每望着日影东升西落,都希望那个小山村能安然无恙地?轮转在四季间。
长夜俱寂,风如缕,天如墨,灯焰昏漾闪跃,稀疏月影洒落窗纱,壁上映着两道身影,一道挺直颀长,一道方圆成?团。
兰芙颓唐困乏,整个人伏在桌上,耳边不断传来的纸张摩擦声,更令她垂头耷脑。
支颐咪了
半晌,手臂虚软无力,滑弹出去时差点撞翻了砚台,清亮的响动声惊得她陡然清醒,猝不及防便对上他?威冷的眸光。
她匆忙起?身,摒凝呼吸,困倦一扫而空,像只受惊的兔子。
“我让你替我磨墨,你在做什么?”祁明昀微睨溅满乌墨的袍角,叹道,“困了便去睡。”
兰芙睁圆眼?眸,反复默念那几个溜进她的耳中的字,待确认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无误,转身绕过屏风,径直脱鞋褪衣上榻。
临近子时,祁明昀才将那堆折子批阅完,熄灯躺下时,兰芙早已入睡,被衾拱起?一团,她将被角紧紧攥在手中,当做一方庇护所?。
祁明昀知晓她是个倔性子,果然是背朝外侧,身躯滚到了最里面,睡着时也不忘与他?隔开一道鸿沟。
他?伸手揽过人往外带,兰芙睡得正沉,被他?的推搡翻覆惊扰醒,茫然睁开睡眼?,被人弄醒令她极其疲怠烦闷,欲强甩开他?的手。
冰冷的话语贴上她温热的面颊:“你是半点记性都不长?”
昨日早上的情形涌入她脑海,兰芙顿如被雷打蔫,垂下双手,任他?搂抱。他?的唇贴上来与她厮磨搅缠,她如同被他?摄了魂,呆滞任他?索取。
“你是哑巴吗?”祁明昀自是不满她同死鱼一般无动静,这般无声的反抗惹起?他?的躁郁,手掌掐上她的腰,惹得她张口急呼。
兰芙羞耻灭顶,溢出的丝丝娇吟中带着细微哭调。
身上泛起?凉意,整副躯体都缚在他?鼓掌之间,寒凉与灼热交织,她唇缝泄出一丝沉气,挤出最后?的乞求,望他?能怜惜,“还疼,放过我。”
黑暗中传来他?轻悠的嗤笑:“我还以为你不记得疼呢?”
眼泪沾满了他的手,他?捻着指尖的湿濡,让她记起?教训,终是放过了她。
后?半夜,他?抱着兰芙睡着极其安稳,兰芙却顿扫困乏,眼?底浓沉静覆,借着清辉依稀望清他?的脸,就这样睁眼?到天明。
光影横洒窗棂,花枝上垂挂晶莹朝露,院中白茫氤氲。
祁明昀起?身时,兰芙先他?一步下榻。
她一夜未眠,眼?袋泛起?薄淡鸦青,神色憔悴郁郁,拿起?架上放好的衣裳,替他?敛整腰封,穿戴端正。
祁明昀一夜安眠,又见她如此顺从乖觉,一派神清气爽,话语也怡然几分:“北院有藏书阁,你若有兴致,随时可去。那些下人若敢对你无礼,不必遮掩隐瞒,你自?可命人罚她们?,拖下去打死也是可以的。”
每逢兰芙在他?面前表露言听计从,他?便不禁去回?想他?此前对她身心的鞭笞,从而软下言语去同她示好。
他?认为穿金戴银,下人簇拥便是对她最好的报答奖赏,毕竟这世间,没?有人会不喜欢锦衣玉食。
可这等毫无自?由的高墙对兰芙而言,宛如困住她的牢笼,他?冰冷肃然划出的三?六九等与规矩体统更像是一道阻碍在牢笼中的铁障。
而她,宁做山间草,不做笼中鸟。
“嗯,我知道了。”她恬淡回?应,不敢再添半个旁的字。
送了他?出府,又是一群婢女陆续掀了帘子进来,替她梳妆绾发,穿衣布膳。她浅浅用了几个拇指般大小的春卷,仅用半个时辰便温习完了书。
恰逢院中秋光明艳,暖阳当空。
她搬来凳子当庭而坐,抱上昨日那只狗,趴在凳背上眯眼?缄默。头顶满架蔷薇花开的烂漫,微风吹拂,淡紫色花瓣扑簌簌垂落,纷纷洒在肩头,她却没?那个心思拈花细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