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寻苦笑:“那可能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后悔自己干了这个——好在三位公子来得巧。”
“看到人被救下,对方自然是不肯的,三位同他们谈了许久,对方才同意事情就此了结可以,但要留下我的腿。”他摩挲着自己的残肢,那阵带着血色的剧痛依旧历历在目,“他们可能也是想出了那么多的血,我估计也活不下去了吧。”
“好在云公子医术高超——虽然他不大乐意。”周寻有些幸灾乐祸,“可惜叶三公子在旁,他捏着鼻子也得治我。”
季远之听完大致明白了,所以周寻提的时候也只提了三位的救命之恩。
毕竟若是当时只有云清一个人,他大抵是绝不会多管闲事的。
云清这人同他是一路人,旁人死了就死了,反正又不认识。
萧子衿道:“原也不是冲的你,你要谢就谢秀娘。那日我们来是要找她买酒的,也就是听了旁人说她急匆匆跟着几个凶神恶煞的人出去了这才一路寻过去。”
“说什么呢?”秀娘端着还热腾腾的菜过来。
她烧得不多,也就六菜一汤,都是些简简单单的家常菜,味道却很香。小丫手脚利索地踩着凳子收拾了桌上的酒杯,又帮着娘亲把菜给端上了桌,拿着碗筷分好这才端端正正地爬上了自己的高凳子,嗦着筷子看萧子衿和季远之两个。
“厨艺不精,两位将就着吃啊。”秀娘笑道。
周寻听萧子衿这么说也不生气,反而拉住了妻子的手:“说你救了我的命呢。”
秀娘含羞带怯地睨他一眼,缩回手:“说什么胡话,吃醉了不成?两位别理他,人来疯。动筷吧,尝尝我的手艺。”
酒足饭饱后,秀娘又拎了两壶酒出来让准备走的两人带着,萧子衿推拒不下,到底还是收了,临走前叫来了小丫,解下腰侧的玉佩塞到她的小手里。
小丫惊讶地瞪大了眼,刚要推回去就见萧子衿冲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嘘。”萧子衿摸摸她的脑袋,“拿着吧,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也算是我替另一个哥哥送的。”
“可是……”小丫嗫嚅着不敢收,她年纪小却也看得出这玉佩不是什么廉价东西。
萧子衿站起来:“哥哥已经有个更好的了。”
小丫不相信地瞪着眼,就见萧子衿朝季远之一摊手。
季远之也愣了下,起初还没明白他的意思。
萧子衿往他腰间挂着的双凤玉佩上一瞥:“舍不得送我一半?”
季远之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先一步解下一半递了过去。
数年前萧子衿离开药谷,临走前解下季远之送的半块玉佩仓促离开。
此后兜兜转转十数年,如今终于物归原主。
江陵小院。
葱郁各色茶花缀在一片盎然绿意中争奇斗艳。
一袭嫩黄色齐胸长裙的文绮提着一把水壶从容穿行在花丛间,脚步轻快从容,听到门阀开合的声音也没有回头,只随口问了句:“回来了席叔?”
席书合上门,灰色的短打下是虬结紧实的肌肉,走进来时全然听不见半点脚步声:“姑娘,六殿下来了。”
文绮略显冷淡地“嗯”了一声:“路上遇到了?”
“路口过来时匆匆扫到一眼,同季谷主走在一道。”
文绮早有预料,甚是平静,倒是在看到花圃中一簇打焉儿的茶花朵儿的时候皱起了秀丽的眉峰:“按照小阿楠的脾气,这会儿得了消息若是不来才真的有问题。倒是那季远之,十数年过去变化挺大。”
席书犹豫地杵在花圃外:“姑娘,计划可要改改?六殿下到底在此,火器无眼,若是……”
毕竟那是萧子衿,萧子规同母同父的亲弟弟,也是旧日血案里除了她之外留下的最后一个活口了。
昔年萧子衿还小时文绮总会抱着这肉墩墩的小胖子,捏着他的鼻子坐在台阶上,等萧子规回来。
她会非常有耐心地教他识字、温书、临帖,捏着他的鼻子叫他小阿楠。
那是陈皇后都没给过的脉脉温情。
文绮径直揪下那朵打焉儿的花骨朵儿,将它用指甲连根捻断,随手丢在地上,旋即毫不留情地一脚踩了上去,将最后那点生机都磨灭在了脚下。她款款走出花圃,将水壶放在后院的石桌上,抬手将落到耳侧的秀发重新别回了耳后:“按原计划。”
终年呆在不见天日的石室里,她的皮肤都是惨无人色的瓷白,唇间点着的朱红越发显得耀眼灼人起来,抿唇微笑时,眸中像是望不见底的幽幽深潭:“年初十三部族刚闹了一次羊瘟,正是想方设法抢掠囤积过冬资源的时候,也是再好不过的机会了。我等了那么多年,决计不会再空等下去。”她微微抬头看着灼灼日色,双眸眯起,“若他还记得当初血流成河的东宫,就应当自己识相躲开。”
“那些人……我要他们为那场血案付出应有的代价。”
席书有那么一瞬间想问“他们”是谁?如今武帝病故,连季岩都罪有应得地惨死在了他亲儿子的手里,自萧子衿回京之后那些曾经参与旧案的辞官的辞官,下狱的下狱,那些都不算代价吗?
她又要同谁报仇?盘桓在鄢都经久未散的武帝亡魂吗?
“怎么了,席叔?”文绮问,“是有什么想说的吗?”
席书却什么也没说,只摇了摇头:“没有。一切听从姑娘安排。”
“随我过来拿东西吧。”文绮道。
她轻盈地走到卧房窗前的槐树下,从大开的窗口处取下了放在桌上的一张薄薄信纸,将其塞到早准备好了的另一个完好无损的信封里头,眼里带着笑把装好的递给了席书:“刘家的废物倒还有些用。席叔,得劳烦你把这个送去‘藏宝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