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自己灵魂上沾染的黑胶,言兼好奇地摸了摸,和意料之中胶粘的手感不同,这些黑胶滑腻而又紧紧攀附在他的灵魂之上。
他试图扯下那些黑胶,但是根本抓不住,那黑胶滑溜溜的,从指缝之间直接滑了出去,照旧粘回言兼的魂体上,甚至还探出几根触手往里面扎根进去,让言兼闭着双眼的魂体现出一个痛苦的表情。
试图取下黑胶的想法被否决,言兼感觉得到,这样会对他的灵魂产生一定的伤害;要是他孤身一人也就罢了,可他不能放着小姑娘不管。
尽管主动地寻死了无数回,可善意的想法还是在言兼的灵魂深处生发。
他最初的数次复苏,都将这一切归根于上天的恩赐,让他能够在人世间自由地享受属于且仅属于自己的人生,那时的他欣喜若狂,也没有寻死的想法,只是肆无忌惮地去不断地挑战自我,完成各种人类极限的突破,和不同的家人朋友们亲密的依偎在一起,把人定胜天贯彻到了极点。
但是,在不知道多少次与世长辞又再度清醒之后,他开始厌倦这一切。
言兼不是什么聪明人,他在数十次乃至上百次的人生中累积了大量的知识,但是没有一次做到过运用这些知识改变他身处的时代;在中世纪无能为力的看着自己的妻子被架上火刑架,在世界大战的战场上像个战神一样杀敌却也还是失去自己的战友,目睹那些禽兽不如的所谓军队屠杀自己的人民,在修真界护住自己修习道法的宗门却顶不住妖兽的浪潮,看着自己的师傅被活生生撕裂开来——他见证了太多太多的苦难,却无能为力。
慢慢的,他对世界的意义以及自己的存在都开始感到莫名,甚至是恐慌,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才能保护身边的人,不知道怎么真正长久地与他选定的家人永远相伴,不知道怎么去“修正”——他所认为的“修正”,把自己彻底地奉献给某个目的。
他做不到去改写现实,只能狼狈地选择逃避。
他厌恶这个恶毒的世界,恶毒地将他一次又一次地投入生离死别,一次又一次地去面对亲人的离去,友人的消逝,甚至近乎于麻木的不愿去体验这一切,以至于每次苏醒都在原地一动不动地选择将自己饿死或是渴死,以求解脱。
但上天似乎确实是恶毒的,在几次死亡后,他终于还是接受了这样的死亡对他来说无济于事。
他开始寻找如何死亡才能让他脱离人间的苦海,让他真正不必再思考任何事物,让他的大脑永远停转,修正自己这个上天漏过的最大错误。
上吊,溺死,跳楼,放血,枪杀,万箭穿心,刀砍斧剁,核弹轰炸,极度疲劳导致的猝死,走火入魔导致的经脉寸断,错误魔药配方的剧毒,巨兽腥臭的消化系统,诸天神佛的联手绞杀……
在无限的人生中,他体验过的死法比任何人知道的死法还要多,这也让他无惧痛苦,虽然还有着生理性的忍耐无法抗拒,但他对此毫无恐惧。
而这些繁多的死法没有一个奏效。
几近疯狂的他几乎使尽了浑身解数,但都无济于事。
但在这漫长的死亡探索旅程中,唯独有一个原则他没有去触碰。
他不因为寻死杀死无辜之人,不去主动杀死无辜之人,并且尽可能帮助每一个无辜之人。
他保留着自己的底线,在赛博朋克的世界中不管什么身份也不去压榨底层,在修真的世界中不管修习什么功法也始终不接触邪修,在与最初世界科技相差仿佛的世界中也不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来杀死自己。
只因为曾经,也有一个小姑娘笑着对他说过:“生命是这个世界上最最宝贵的东西了。”
她两眼发着光,刺痛着因为拥有无限生命而苦痛之人,而她只因为一只刚买回来的仓鼠,就说出了对于言兼来说如同诅咒的话语。
那个小姑娘是他曾经的妹妹,那时的妹妹。
她会因为流浪猫狗的死去而哭泣,因为屠宰场的杀戮而每天去市场旁若无人地给死去的牲畜做弥撒,因为她说:“哥哥和我都一样,都是上天赐予爸爸妈妈最好的礼物。”
在那个世界言兼久违的没有主动寻死。
他陪伴了小姑娘一生,对他来说如同弹指一挥间,但是她深深地治愈了满手沾满自己鲜血与旧时敌人鲜血的男人。
他在那时明白了,除了自己的生命而外,所有的生命都是重要的。
因此,他不愿意做任何非必要的杀戮。
所以,眼下他虽然知道拔下这些黑胶作为一种新的死法或许能让他真正死去,但是他选择了忍耐,至少要让月莹安全他才能放心的死去。
毕竟死法的尝试有无数次机会,相对于拯救眼下的这条生命,他很清楚自己该怎么选。
原则是重要的,他要是打破这点,或许自己总有一天会忘记自己是谁。
尽管这也是一种能够解脱的方法,但这不算真正的结局。
言兼简单地用手头的日月精华写下了一道禁咒,用他所知的最简易的方式,这一点点能量也足够刻画一道一次性的禁咒,其名为“烬灭”,是他最熟悉使用的术法之一。
而黑胶在灵魂上的攀附,他没有去管,只是引导灵魂力量释放了一道鉴别术,确认了这东西没法去除也没法得知其具体性质之后,就将其抛在脑后。
他的善良不容许他为了无用的自己简单地不顾他人的去死。
意识体逐渐开始有了消散的迹象,言兼知道,自己不能再停留于此,否则灵魂渴望遨游的激荡会破坏他的思维。
用仅剩的日月精华当作铅笔在一本书籍上书写了一阵,他满意地把这本书放回了原位;这东西写起字来可比精神力快多了,不用他去调整精神力触手不自觉地扭动,方便得多。
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魂体,看着那黑胶没有蔓延的迹象,言兼退出了自己的灵魂之间。
手里的烟无意识中已经抽完了,他把已经熄灭的烟头扔到地上碾了碾,转身往仓库里走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