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哈智本来对朱予焕的课业没有太大的期待,毕竟这舆图画起来没那么容易,朱予焕当时的表情一看便知她不擅丹青,不过这项课业的重点并不在制图,而是在与熟悉边境地貌。塞哈智自然也知道朱予焕这段时间经常让石林调动府前卫军的新兵蛋子,就是为了了解北方边境的情况,自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话是这么说,塞哈智也不指望朱予焕能拿出多么靠谱的成果。
因此当见到朱予焕的课业之后,塞哈智不免有些吃惊。
“因为担心自己有错漏,也是让师傅方便核对,焕焕多备了几种,这个是文册,这两份是舆图,一幅黑白的、一幅上色的。”
塞哈智看着朱予焕将自己的三份课业铺在自己面前,少见地流露出瞠目结舌的表情,好一会才清了清嗓子,道:“咳……女郎费心了。”
朱予焕笑嘻嘻地说道:“请师傅核查。”
塞哈智简要翻看了一遍,虽然是记录了别人的口述,但是朱予焕检查仔细,同时还对不大确定的地方做了额外的标注。
至于两张舆图,朱予焕画工一般,但却画得十分有特色,要夸的话只能说一句“整洁”,不过塞哈智对于舆图也有一些了解,至少能够大概明白朱予焕的这张图上的标注是什么意思。
朱予焕担心塞哈智看不懂,还不忘在旁边耐心解释:“我在旁边做了标注,这个图形的意思是山脉,这个是森林……”
塞哈智笑道:“这个我倒是看懂了。”
朱予焕眨眨眼,道:“这也能看得出来?”她说完又觉得这是自己吐槽自己,改口道:“之前我给石百户看了,他可是完全认不出来。”
“臣如今虽然留任京中担任锦衣卫指挥使,可年轻的时候也是跟着皇上一起四处征战的,对于边境地形如何,自然是再清楚不过了,即便小主子不和臣解释,臣也一样能看得懂。”
朱予焕不免有些佩服,道:“师傅可是有些年头没有离京了吧?竟然还能将北方的边境地形地势全部铭记于心,当真厉害。”
“不止北方,南边的边境如何,我也记得一清二楚,现在还能背得出来呢。”塞哈智说到这里还有些感慨,道:“臣年轻的时候可没有小主子这样好学的精神,打到哪里就是哪里,还是后来皇上指点臣,臣才开始熟悉兵法、阵法和全国舆图,了解我大明官员上下如何运行,这才有了今日的臣下。”
朱予焕看他像是回忆起了从前的戎马生涯,也并不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眼眶逐渐湿润的塞哈智。
塞哈智自觉失态,急忙道:“臣刚刚失礼了……不过是想起了往事,突然心有所感……”
朱予焕倒是不觉得失礼,安慰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若是他日我再站在这校场之上,想起今日和师傅的对话,想必也会泪如雨下的。”
塞哈智被她这样安慰,原本有些激荡的心绪也逐渐平复下来,他清清嗓子,开口道:“小主子这样用心,那之后将南边、西边和东边也各做一幅图吧,待到皇上回来看到,一定会感慨小主子的用心的。”
听到他提起朱棣,朱予焕不由心中一沉。
他们……再也见不到了。
察觉到塞哈智的目光,朱予焕立刻绽放笑颜,道:“好啊,等我将全国的舆图熟记于心,曾爷爷说不定又要夸我有曾奶奶的风采呢。”
塞哈智有些欣慰,随后道:“既然小主子交上了作业,那么臣也应该兑现诺言了。”
听到这话,朱予焕眼前一亮,道:“真的?师傅要带我去看阵法了吗?”
塞哈智见她如此雀跃,不免觉得好笑,道:“这是自然,臣说过的话怎么会不算数?小主子和臣去校场高台便是。”
师生二人一起上了校场的高台,下面的士兵早已经列阵等待,各个手拿武器、精神焕发,手臂上还绑着一条红绸子。
别看人不算多,但士兵们都全副武装,看着颇有气势。
朱予焕一手扶着栏杆,既兴奋又紧张,生怕错过了一分一毫。
她正期待着,远处传来了一声号子一般的声响,只见下面列好队的士兵开始迅速移动,从原本的方阵逐渐扩散,变成了零散的三人小队。相比之前的阵法,虽然每一队的人数减少,但仍旧井然有序、有条不紊。
“这叫疏阵,将人员全部疏散,这是用于扩大阵地,以便迅速占据有利地形。”塞哈智见朱予焕点头,这才对对面台子的人招手,看着逐渐变化的阵法,介绍道:“小股队伍向前,如大雁展翅,为的是将队伍排开,率先使用弓箭进行攻击,此为雁行之阵。”
朱予焕见他们都从身上摘下弓箭,瞄准靶子迅速射了出去。
“敌人的攻势来了,为了防止队伍被冲散截断,雁翅回拢,化作数阵。对方阵法如有混乱,则变为锥行之阵,刺破敌人的队伍。”
朱予焕一边听着塞哈智的介绍,一边看着下面阵法的变化,注意力却逐渐被对面摇晃旗帜的人所吸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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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哈智将阵法一一指点完毕,朱予焕才有些好奇地问道:“师傅,这战场可不是一个小小的校场可以比拟的,等到上了战场,难道也要看挥舞的旗帜变化八阵法吗?”
塞哈智闻言不由笑了起来,随后道:“看来小主子很清楚,这八阵法出自《孙子兵法》,都是大家熟记于心的东西,而如今的阵法却是要随着敌人的不同而有所变化的。”说罢,他又冲着对面招了招手,原本在台子上挥舞令旗的士兵立刻退了下去,系着红绸子的队伍逐渐后退,校场上又出现了另一支蓝绸带的队伍。
“如今我们面对的大都是鞑靼的军队,鞑子擅长养马,骑兵众多,且坐骑大多比我军的战马更加高大,所以步战士兵会用斩马刀拦断敌军骑兵马腿,而如果是放在安南,气候炎热,蚊虫叮咬,则鲜少让士兵单独配备这样累赘的武器,也就无需在阵法中多加砍断马腿这一步。”
朱予焕了然地点点头,道:“我明白了,是说阵法也要因地制宜、对症下药,对不同的敌人要用不同的战术,这样才能百战不殆。”
塞哈智见状不免有些感慨:“小主子领悟很快啊。”
朱予焕笑嘻嘻地说道:“领悟得快没有用,要能真正做到才是厉害。我听人说了,能指挥十个人、一百个人不算厉害,能指挥几千人、几万人,这才是真正的大将。”
“是啊,皇上每每亲征都要有万人大军一同出发,能指挥这样的队伍荡平鞑靼,这才是真正的猛将。”塞哈智接着道:“而一旦指挥这么多的人,将领的才能和应对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手下的士兵要能和你协同齐心、听从指挥,平日里的练习勤奋刻苦,才能做到疾如风,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
朱予焕了然地点点头,她聚精会神地看着下面的阵法变动,身后却忽然传来脚步声,有个比她大几岁的小内官快步走来,道:“小主子,太子妃叫您回去呢。”
朱予焕眨眨眼,先是扫了他一眼,这才与塞哈智道别,跟着他一起下了高台,向校场外走去。
两人一同出了校场,刚到鲜有人迹的宫道上,小内官已经急急忙忙跪下,道:“小主子,刘将军命人快马加鞭回京暗中传递消息,说……说皇上驾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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